瞧我两眼,多和我吵两句!”
成冰默不做声,因为实在不知父亲心里原来压着这么多话。父亲轻轻地转着盛清酒的杯子,脸上浮起一丝迷茫的笑
容:“你妈妈原来喜欢瓷器,听声音就能听出好坏来。后来我就到处买这些瓶瓶罐罐,上次到k市去,也是因为那里有
个行家。可是甭管我花多少心思,买回来她也不瞧一眼,好像那些玩意因为是我买的,所以也变脏了一样……”
“那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妈妈说?”
“她从来就不问,你让我怎么说?”父亲极无奈地笑笑,手背上骨节微抖。成冰直觉得父亲在渐渐地苍老,光阴一
寸一寸地去了,染白他的鬓发,碾皱他的宽额……这还是她那向来意气风发、诙谐风趣的父亲吗?
她头一次意识到,父亲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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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冰心底的天平又不自觉地朝父亲倾斜,看着父亲临去时求恳的眼神,转身时微驼的背影,为以往怀疑父亲为着财
产分割不匀而不肯离婚感到愧疚。尽管季慎言教她,某些时候要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曾经的亲人,她仍然相信这一
次父亲是字字发自肺腑。
空气中微染着杨柳抽芽的清香,不经意地在鼻间掠过,难以捕捉的那点清气,倏地便钻进心底,并不温暖的春节,
她却在这蓦然之间,感受到融融暖意。
也许事情真有转圜的余地,成冰暗自思量着,连进门的脚步都轻快起来,谁知刚一开门便吓了一跳,满地的碎瓷,
地毯、沙发、椅子上到处都是,墙壁上还有片片碎痕。她脚还没落下来,杨妈已拿着扫帚赶过来,亟亟地叫道:“慢点
慢点,小心别割着了!”
成冰大惊失色,远远地看到楼梯口还摔着半截花瓶,是极难得的红釉梅瓶,她记得那是父亲花了极大价钱,还欠了
老大一个人情,才让人家割爱的,母亲专搁在楼梯转角的壁柜里,下楼时常常要驻足把玩。她吓得半天没缓过气来:
“这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杨妈指指楼上,摇摇头低声道:“太太摔的,在楼上呢,你赶紧上去看看吧,刚刚出去一趟,回来就这样了,谁也
不敢劝……”
成冰踮着脚上楼,二楼倒是干净,远远地看到母亲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急促促地跑过去,一推门看到母亲捂着脸坐
在地毯上,倚着床脚,双肩微微耸动。她登时就傻在门口,一口气提上来竟落不下去,尖叫了一声:“妈,你怎么
了?”
母亲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动也未动,成冰愣了老半天才吐出这口气,疾步走过去蹲下身来,扶着母亲双臂轻声道:
“妈,你怎么了?”
母亲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竟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摸着她的脸,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一样,老半天才
猛地把她搂在怀里。成冰被母亲攥得透不过气来,又不敢挣开母亲,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不知
过了多久,母亲才渐渐松开她,轻抚过她的额头、眉毛,好像看一秒便会少一秒,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良久后母亲
轻声道:“冰冰,妈妈以为……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这不好好的吗?”
母亲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眼泪又掉下来,搂着她在怀里,像是搂着刚出世的婴儿:“冰冰,妈妈现在就只有你了,
答应妈妈,别离开妈妈……”
成冰只觉得一记闷棍敲下来,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愣愣地看着母亲。母亲轻抚着她的脸颊,好像在哭的人是成冰而
不是她自己:“冰冰,你答应妈妈,好吗?”
“妈我没有要离开你啊。”成冰方寸大乱,母亲肯定是知道自己和父亲见过面了,可是母亲怎么会知道自己会遇到
父亲呢?肯定不可能是赵旭告诉她的,今天她也没有要司机送,难道……母亲没道理会跟踪自己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却无暇细想,只能轻声哄道:“妈你别哭了,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成冰搀着母亲坐起来,扶着她进卫生间洗脸。母亲捧着热毛巾紧紧地捂着脸,良久才抬起头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和成冰。成冰怔怔地看着镜中的母亲,说不出的丧气——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个局面?
“妈妈,今天爸爸找我,是想……”
“你想去看你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
成冰还未及辩驳,母亲已转过身来,目光中有转瞬即逝的凌厉:“你要是想跟你爸爸过,我也不会拦你。”
“妈你说什么呢?”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作选择,你要是觉得和妈妈过太委屈,不自由,你就去和你爸爸过吧。”
“妈!”事到如今,已无法去追究到底母亲是怎样知晓的,跟踪也好,无意也好,都不重要。成冰最清楚母亲的性
子,尤其在今天和父亲深谈之后,她更了解母亲这不近人情的话语背后,藏着多少隐忍。那种望不见底的惊骇,如层云
堆雪滚滚袭来,她试图解释今天的事情:“我不知道爸爸会去,我真的不知道,赵旭约我……妈你不信我们打电话给赵
旭好不好?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爸爸会去……爸爸是想告诉你,他从来就没有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