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生出股兴致,观察沿路人的表情,行色匆匆脸带倦意的上班族,跟在孩子身后絮叨的母亲,挽着菜篮子的老太太,
倚着墙角锁在棉袄里的修车匠……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却似乎也没有太多不同,长脸方脸圆脸瓜子脸的人,带着统
一而漠然的表情,归入熙熙人流。
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路途,占着属于他们的位置,做他们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事情。
她也将和这些人一样,席思永也一样,逃过一时,逃不过一世。脱离轨道的洛阳之旅,是新奇刺激也好,是窘迫不
堪也好,都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中转瞬即逝的小小浪花。
江海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浪花,改变它既定的轨道。
父母终究没有真的走上法庭去分割财产,成冰已分不清这是幸或不幸。找季慎言打听,他说母亲态度强硬,父亲亦
是寸土不让,然而双方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法庭这最后一步。
“为什么连好合好散都这么难?”她想不通。
“成大小姐,”季慎言揶揄道,“多少人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也挣不到那几张破纸片的钱?”
可席思永不会笑话她,他永远像个旁观者,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冷眼视之,然后抽去她手中的酒瓶:“小酌怡情,
豪饮乱性!”
成冰不以为意地把酒瓶抢回来:“这不有你在嘛!”
反正她多落魄多不堪多困窘的形象席思永都见识过,从最初被他窥见心事时的恼怒,到初入乐队时的针锋相对,再
到现在拿他做树洞时的安心。她说不清这些转变是如何发生的,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一回头,就有这么
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他不哄她不骗她也不安慰她,绝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哭看着她闹,然后在她发
泄完毕后,伸手领她回到正轨。
成冰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觉得不能只享受做死党的权利,不履行做死党的义务,可左右想想席思永实在没什么让
人担心的,只除了一条。周末练歌的时候,又来了张新面孔,自我介绍说是席思永的高中同学,在外地读大学,趁着元
旦的假来看席思永,谁知他竟像不认得人家一般。那个容貌颇清秀的女孩可怜巴巴地坐在台下,整整一下午,席思永一
句话没答理她。成冰说滑音可以下周学,不急在一时,谁知席思永硬邦邦的一句:“你一个人练不好是小事,演出的时
候丢乐队的脸就是大事!”倒是杜锦芸本来就无聊,跟着成冰过来听歌,顺便和那个女孩闲聊了几句。
晚上吃饭时趁着杜锦芸去买排骨汤,成冰便埋怨席思永:“做人太绝情会遭报应的,就算锦芸在旁边,你也不能这
样给人脸色吧?女孩子自尊心都很强,拉下脸来追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小心将来天打雷劈!”
席思永冷笑道:“你以为我来者不拒啊?我也是有审美的 !”
成冰被呛得不行,恨铁不成钢道:“席思永,你要知道,一个女孩子会主动跟你表白,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你就算
要拒绝……就不能稍微委婉点吗?”
席思永欲言又止,正好杜锦芸端着一大碗排骨藕汤过来,便埋头吃饭。翌日成冰在教六碰到席思永押黎锐上自习,
想起昨晚上夜谈时杜锦芸说那个高中女同学周日晚上的火车走。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席思永居然也不招待一下客人,反
在这里督促黎锐这种老油条上自习,不由得恼火起来:“你要不要再绝情一点儿呀席思永?”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说话嘛?人家大老远过来,你好歹招待人吃顿饭,跟人把话说明白吧?”成冰觉得自己有点误
交匪类的感觉,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是绝不会和他同流合污的。可惜很多事情没法这么讲原则,年少的时候我们常常
会觉得自己很有原则,一定要怎样,一定不怎样,等真正经历的时候才发现原则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可靠——朋友也
是一样,他身上有某样你觉得极难容忍的品性,便只有两个选择:改变他或容忍他。二者都难以做到的时候,便只有最
后一条路:分道扬镳。
席思永也不客气,唇角微露嘲讽之意:“照你这么说,我把每个投怀送抱的都哄开心了,就算是积阴德不遭天打雷
劈了?”
“你别这么走极端行不行?你这种态度很伤人,万一她回去想不开怎么办?你……”成冰觉得席思永根本就是被宠
坏了,才这么嚣张,她稍微缓下劲,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你根本就不能体会,一个女生要经历多大的思想斗
争,才能鼓起勇气来倒追一个男生?”
她对那些前仆后继死在席思永裤脚下的女生们,颇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言,就是这些人把席思永的气焰娇惯
到天上,然而有时她又暗地里同情她们,也许每个少女,都有在花季时代默默仰望一个人的经历。他浅浅地一笑便是全
世界的花开,微微地蹙眉便是暗夜里的愁绪似水流。他牵引着你的喜怒,调拨着你的哀乐,然而席思永这样的人,恐怕
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吧?
“啊哈,说得这么有感触,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