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挽狂澜
到了这个季节,北平的雨也比往常多了起来,才到中午,又淅淅沥沥的飘起雨丝。
三天后,梅季在军部司令部浏览送上来的报纸:京华日报上面看到了从汇文大学的学报上转来的独家新闻揭秘,根据欧阳雨的同学、朋友的叙述,详细登载了欧阳雨如何从一个豪门千金到一个进步学生的转变——她如何的追求新思想,怎样因为拒婚而被赶出家门,在汇文大学四年,自力更生,努力学习,以求以微薄之力,报效国家……
接着是独家社评——既然欧阳雨早已和江苏督军府脱离关系,那么梅季和欧阳雨的婚姻,又怎能称得上是政治联姻?将已经和江苏方面公然决裂的欧阳雨娶回家,这无异于是打欧阳履冰的耳光……
小报上的评论自然更加精彩,他们懒得分析那些大部头的道理,他们只关心鸳鸯蝴蝶,风花雪月——即将举行的本世纪初最轰动的婚礼,前途一片光明的男主角如何对落魄公主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而生死相许……
“开车,回雨庐”,梅季看着报纸,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所谓舆论,不过墙头草而已!
“少爷,今天有江苏那边的电话打过来找小姐”,绿槐颇有些焦急的同他报告,她才看见欧阳雨眼睛红红的,肿的跟颗桃子一样,这可是这半个月来从所未有的景象。
梅季点点头,一级一级的踏上樱桃木楼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欧阳雨再无退路;天下之大,除了这雨庐,她已无处容身。
“小雨,你先开门好不好?不要把自己锁在里面——你这样我很担心的……”
“你如果不出来,我就在门外陪你——我听绿槐说你没有吃晚饭,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要闹了好不好?”
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梅季只好在门外守株待兔。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少爷,你……真的不吃饭吗?”绿槐怯怯的问,声音很小,却足以让门内的欧阳雨听见。
门吱的开了,欧阳雨的眼睛上挂着比梅季刚回来时绿槐所见到的更大的两颗桃子,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诧异:“你……一直在这里?”
梅季身子站得笔直,俏皮的敬了一个军礼:“很多年没操练了,不过——三个小时的站军姿对于欧阳女士你的未婚夫来说,可还是小菜一碟!”
欧阳雨好容易才止住了伤心,见到他这样认真的劲,鼻子顿时一酸,她一手捂着脸,生怕自己有更进一步的失态,可梅季伸开双臂——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感动,扑到他坚实而温暖的臂弯里,让此时唯一为自己张开的怀抱,作为自己一时软弱时的港湾。
“对不起……我一看到报纸就想赶回来了,可是好多事情脱不开身,很抱歉,你最伤心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耳边是梅季一如既往温醇的声音,脑子里却不断的回想着中午欧阳北辰的电话……
“小雨,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么——祝你婚姻幸福。”
“我想,金陵的雨庐,再也等不回它的主人了,是不是?”
她头一次发现,欧阳北辰的声音是那样的冰冷,他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她依然戴着他送给她的生日项链,那颗璀璨的北极星依然守护着她——可是他的人,真的如同天上的北极星那样遥远了。
痛到不知痛。
报纸上什么都刊了出来,远比汇文的学报上来的翔实,可见记者也是花了狠功夫才挖到这么多秘闻的,她的母亲怎样一丈白绫了此残生,她怎样受厄于那个黑暗独裁的大家庭,在汇文大学积极追求新思潮……甚至连汇文新文社的学报上的一些关键字句,都逐字逐句的摘录点评……她,江苏督军的千金,被塑造成一个大无畏的封建斗士。
她无法向欧阳北辰解释,因为她的一个同学替她打抱不平,所以在学报上面向校内的同学解释此事,谁料原本默默无闻的新学报竟然被那些报馆挖了出来——这又是起源于她,作为汇文大学的学生的她将要嫁给陆军总长,于是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一时间都成了焦点。
她也没法责怪胡畔——他只是为了她好,不愿她受到冤屈,况且他只是在学报里向校内和她熟识的同学解释,他们以前一起办过报,谁会想到那报纸会被京华日报的记者挖了去?
她知道这一条新闻对欧阳北辰的打击有多大,江南江北,他们终是相望而不能相守了,与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整整四年,她一个人在异乡,甚至是异国飘零,如果不是有着坚定的信念,她何以支持到现在?
整整四年,她总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许……欧阳北辰有一天真能放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也说不定呢?离家的时候,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单纯——她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单纯的很可以,什么都不懂,只因为实业兴国是他的理想,她竟然有勇气一个人跑到北平去投考汇文大学,彼时连物理、电子是何方神圣都完全不知,仗着在家时请过老师教过一些算术和外文,稀里糊涂的被选上了……之后她见识到了她之前十七年所从所未见的世界……
每向外踏出一步,她就觉得自己更能领会欧阳北辰的理想,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会放不下。
她不能继续做那个在家中对着月亮哀叹,对着落花哭泣,如同玻璃罩中的鲜花一般的女孩了,她应该要学会认识外面的世界——他的世界。
现在她已二十一岁了,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早已嫁人生子,只有她一个人,孤寂寂的飘荡于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只为了了解这外面的世界,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