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宁头一回在墓前看到她的时候,看到自己也黯然神伤。
她或可能体会其中三味。魂魄分离,空留一颗心,松柏之下,影残人缺。却是明知道最后要这般割肠挂肚,离恨重叠,仍不悔当初的勇往直前。
她主动去拥抱墓前的邵雪瓯。
邵雪瓯折了一枝松枝放于万则萱碑头,说:“既然去了,就让他安心地去。人世间的人,会一切都好。”
所以折松枝,送一程。
蓝宁走出外公墓园,叫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徘徊,她的心也徘徊。最后车子停在居所附近的小池塘,正值月上柳梢头,柳丝寸寸,像黑夜中抹不去的痕迹。她折下柳枝,偏想要留下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留不住,只能念紧了。年轻人尚有气力重整旗鼓,但年老的,也许就是一生。
之后,她往邵雪瓯处走动得就勤了,连带万丽银也受感染,逢年过节会主动往“巧瓯轩”串门。
蓝宁与关家并无瓜葛的时候,只想尽己之力给予出小辈的孝心。且,她是知道关止的爷爷对邵奶奶明里暗中费着心思地去照顾,不是没由此生出过怪异至极的想法。
早几年,她甚至都同父亲商议:“邵奶奶和那边复婚,也不是不可以。”
蓝森只叹:“这件事情我们不宜管,不方便。”
后来同关止结了婚,关止正儿八经地讲过:“奶奶年纪大了,爷爷年纪也大了,再各自孤单,就没大意思了。”
于是他们立刻互相理解,达成共识,故而,今次关止一讲,蓝宁马上就融会贯通,立刻应允下来。
不过关止讲:“我可能迟到一会儿。”
“怎么了?”
“在中环上抛锚了。”
蓝宁便讲:“赶紧改天去买辆车吧!你的小qq就要变成变形金刚了。”
关止答得咬牙切齿:“明天就换。”
蓝宁下班以后简单整理好,便搭了地铁又转了公车,去了邵雪瓯的“巧瓯轩”。
里头正有客人在看紫砂茶壶,手捧一只提梁壶爱不释手,正同邵雪瓯和她的伙计老李讲价。
此款提梁壶仿得正是晚明时大彬的杰作,用的也是紫黑泥沙,长虹贯身的圆环状提梁架在半球壶身两边,平盖,六棱嘴,壶骨清晰,工匠也颇得些时大彬洗练敦重的气势,打筒技法纯熟。
此款的匠人也是宜兴名手,故此壶颇得邵雪瓯的珍爱。客人砍价犀利,让邵雪瓯犹豫,不太愿降价贱卖。
蓝宁打开手机,佯装打电话,对着手机讲:“嗨,你看中的仿提梁壶我找到了,我看一看标价啊!”她低头,凑近客人身边,再讲,“行啊,我拍板帮你买了啊!”
阖上电话,她对邵雪瓯讲:“九折卖不卖?我朋友很早就看中了,她人在新加坡,回来一趟不容易。”
老李是跟着邵雪瓯好几年的老伙计,同蓝宁也是厮混得熟,马上对着客人露出为难气色:“先生,我们只有一只,你看——”
客人一下紧张起来,对邵雪瓯说:“老奶奶,你说让我看好的,我可是先来的。”
蓝宁站到客人身边,做好商量架势,客人便又讲:“好了好了,就按照你们讲的,帮我包起来吧!老奶奶,你的台湾包种茶交关好,便宜点卖我五两。”
十三(中)
客人走后,邵雪瓯指指蓝宁,禁不住笑了,蓝宁也伏在她的肩头笑起来。
“关止没有来?”
“车子抛锚了。”
“他总不肯换车,我记得这辆车还是他和小岳一道胡混做项目人家送的,都开了好多年了。”
蓝宁扶着邵雪瓯坐到店内堂去,还给老太太倒了茶。老太太对茶有讲究,不过蓝宁选茶叶泡茶也有一套,从邵雪瓯日常用的茶罐子里寻了普洱茶饼出来,三两下掰碎,又烫了壶,泡了杯子,开始冲泡,一小刻就做得妥妥当当,手势半丝不错。
邵雪瓯看着她动手,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和关止在一起,还要赖你多照顾他。”
蓝宁把茶端到邵雪瓯面前。
“他也照顾我。”
邵雪瓯摇头:“这孩子到底是娇惯大的,大四的时候闹着辍学去北方发展,整天跟着小岳那帮人跑牧场给人饮料厂饭馆的开发什么新原料,我是闹不懂他在忙什么,最后回来得了急性肠胃炎。治好了还没休息几天,又去给电池厂汽车厂做新业务,就没去挂靠个事业单位让他爹娘放心。好在和你结婚以后,他开了公司,不然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妈妈可是要急死的。”
“别人只送一辆小汽车给他,还真够小气的。”蓝宁做一个抱怨状,她想,按关止的身份背景,别人若是要送车,绝不会选送这一款。
邵雪瓯告诉她:“他说这车用的什么新材料?我以为他就是试个新,不过也用这么多年下来了。这孩子念旧。”
蓝宁正看着邵雪瓯,没想到老太太眼神一转,对住了她,笑得别有些深意。她不知怎地,脸面竟然发烧。
“宁宁,你是了解关止的。”
了解吗?或许。
蓝宁从包里拿出本周的时尚周报,正面正是“叹为观止”栏目那一页。
关止这回写:“男人找不到好借口换车,便会想,座驾好比小老婆,小老婆总是新的好,于是男人们便心安理得换了车。不换车,因为这个小老婆各方面条件符合自己需要,没有换的必要。”
他的理论总归一套套,不过至今不换车,在他玩的那个圈子内,确属另类了。连他的堂兄都看不过眼,一齐出去耍乐时,便要强调:“关止,你还是来搭我的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