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的是高洁,面对世界上唯一会让她惭愧的人,说出她感到惭愧的话,但也是不得不说,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总是面临着许许多多的“不得不”,而这次,同以往不太一样,是她所必须担当的责任。
高洁随着林雪一起沉默了半盖茶的时间,甚至忘记为自己倒茶,她忙着整理措辞,想将复杂的事情说得明白一些。她也有一点害怕,害怕一些必然的误解由此产生,影响面前她所尊重的长辈的判断。
高洁鼓了一阵勇气,再度开口:“于奶奶,我没有别的需求,只想要于直来救我的孩子。”
林雪纹丝不动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她的目光移到高洁身上,缓缓向下,被面前的桌子挡住,她便问道:“几个月了?”
高洁面上一红:“一个月。”又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般,“幸好也只有一个月,发现得早。”她抚住小腹,她最近时常笼着双掌,做成堡垒的形状,用这个保护的姿势抚摸小腹。
林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关切,问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高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被查出封闭抗体阴性,需要于直用他的血配合治疗,不然我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她急迫地追述着,期望能够表明自己的清白心意,“我可以签署一些必要的合同,保证不会再涉及您和您家族的利益,唯一的交换就是求你们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林雪又问:“为什么呢?年轻的女孩总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高洁轻轻说道:“他是我的责任,我唯一的家人,我没有办法放弃他。”
林雪推开面前的茶杯:“你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出世后你会遇上什么样的情况?”
高洁点头:“我想过了。我就要做妈妈了,要担负一条生命未来见十年的养育责任,这不是游戏,是我和他未来几十年的人生。但我做好准备了,我会竭尽我所能给他我能给的一切,和他一起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其实——”她顿了顿,又将那个名字说出来,“我并不期望也没有资格再从于直那边得到什么,事实上——”羞愧地垂下眼帘,鼓作气将全部想法叙述完整,“我和他的情况也不适合再有什么牵扯。可是这个孩子出现了,我就必须面对。我并不想用这个孩子再从您的家族或者于直那里获得什么,要确保这一点,该签署怎样的法律文件,我都会签。”
林雪笑着摇头:“你太急迫了,孩子,一股脑讲了这么多。”
髙洁再度低下头:“这事情很荒唐。”
林雪说:“你只是想于直救你的孩子?”
“是的。”
“孩子生下来没有合法的身份,这样真的好吗?”
高洁苦笑:“我只能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补偿喉他。”
林雪和荡地问道:“高洁,你知道于直父母的情况吗?”
高洁一愕:“一点点,我的表姨,和他的爸爸——”她再度难堪咬唇,“畸形的关系。”
而林雪问道:“于直一定没有和你谈起过他的妈妈吧?”
高洁点头。
林雪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于直的妈妈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他混了很长一段日子。”
高洁颇为困惑地看向林雪,林雪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热闹熙攘背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霜。林雪很少向外人聊起自己家里的风霜,揭开家庭的疮疤,心头不免隐隐作痛,口气不免轻微颤抖,但因渺渺的直觉和希望,她平平静静地娓娓道来。
高洁安静坐着,听着林雪口中那个有一点熟悉而又非常陌生的于直,失去母亲后自暴自弃的少年,让她感同身受的孤维在泥掉里的挣扎成长,孤雏的孤愤和孤勇、偏执和执拗,她的心好像被一双熟悉而冰凉的手包裹着,有所感知,又无法深探任何感知,有一种酸涩的感触茁壮而生,又有一种苦涩的怨怼悄然逝去。脑海里浮现的是“潮湿的心”里那个笑容,在黑暗里明灭着、吸引着,擒住了她的心;又浮现夜宴舞台上那冰冷的目光,刀锋一样制止了她想要靠近的欲望。
不过半刻钟,林雪已经讲述完毕,她将声调平稳下来:“于直对他的爸爸有意见,对穆子昀有怨恨,都是这个因,这个因才有了这个果。”
高洁的情思是被打动的,但是心情是无托的,半晌无话,良久,理清全部思绪,才对着林雪有几分期许的眼睛,诚恳地讲:“不瞒您说,我——有点害于直,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先管好我自己了。”
林雪笑了笑,坐在她对面的晚辈和盘托出的心意和决意,她听明白了,其中有坚定的决心和明确的目标,还有不容再度相劝的坚决回避,但是想要回避的偏偏不得不去面对。她的直觉得到印证,她也尽出全力,决定并非由她决定。林雪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说:“高洁,做任何事情不是不任何回报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她看着高洁惶惑的脸,“你为什么会先来找我呢?”
高洁坦诚地说:“您不会不管自己家的孩子。您把于直的哥哥带回了家。”
林雪又笑了,说:“是啊。所以呢,你吃准了我会帮你对吧?”
高洁默然,等于默认,林雪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些能胁迫于直帮你的助力。”在髙洁的脸上现,出一点点欣喜时,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也有个要求,我希望这个孩的身份是合法的,他必须在他父母有合法婚姻的前提下出生。”
高洁的欣喜化为乌有:“于奶奶,这很……难办。我对于直……真的没有任何想法,除了这件事情,也不会再有其他牵扯。”:林雪站起身,已是想要离去的意思,她要留给年轻人思考的时间:“高洁啊,你也要当母亲了,将来会面对更加艰难百倍的事情,就先把这一件当试炼吧!如果不能处理好和孩子父亲的关系,在未来的二十年甚至四十年,都会给孩子带去深远的影响。你瞧,你和于直,就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