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一个丈夫,余小凡当然是自豪骄傲到极点的,并且如同所有将一腔爱意全部放在丈夫身上的小女人那样,天下没有比自己老公更要紧的事情,自结婚以后,每天准时下班,从不加班,快出公司门的时候还要给老公打个电话,甜甜蜜蜜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带一张碟回家一起看之类的琐碎事,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习惯了余小凡以前的样子,今天乍看到她晚归,又神色恍惚,陈欣当然觉得异样,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原来也没期望余小凡回答,没想到借着办公室里的灯光再一看,余小凡居然两只眼睛都红了,明显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由心里一惊。
“没事,老板让我等着德国那边的一份传真呢,把下班时间都给耽误了。”
“那传真还没到啊?”陈欣知道最近老板对余小凡有些不满——一个永远拒绝加班的员工,也不太可能讨得老板的欢心,心想莫不是那小气的胖子终于忍不住把余小凡给骂了,让她难过成这样。
“已经来了。”余小凡指了指电脑边的那张纸,“我正要走。”说着又问回来,“你怎么又这么晚?”
陈欣当场咬牙,“还不是为了那家整形医院的单子!这一家竟然软硬不吃,怎么谈都谈不下来,我还就不信了,明天我继续到他们那儿蹲点去,看我把那家医院上上下下都摆平了,连他们的顾客都认识个遍,看那该死的院长还有什么话说。”
“谁啊,这么难缠,还有你搞不定的单子?”余小凡所在的公司是做德国进口医疗器械生意的,客户大多是民营医院,陈欣在这一行里是出了名的铁娘子,这些年来,没见过她搞不定的生意,是以看到陈欣如此受挫,余小凡再如何心情不好都不自觉地反问了一句。
陈欣被问到了痛处,牙咬得更紧,先前关于余小凡的异状也给忘记了,从包里抽出一本杂志送到余小凡面前,用力戳着那上面的照片说话,“看看,就是这个男人,你看着,我今年非把他搞定不可。”
余小凡低头看了一眼,杂志光滑的铜版纸已经被陈欣过于用力的手指戳得变了形,但那张大幅照片上的男人仍旧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并让她出于本能地感叹了一声,“啊,这就是院长?好帅……”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之间的空气就暂时地静止了数秒,陈欣为余小凡竟没能与她同仇敌忾而感到吃惊与失望,而余小凡为自己的脱口而出感到愧疚,随之又觉得自己在如此悲痛的时刻还会注意到一张铜版纸上的陌生男人是否英俊是一件既对不起陈欣更对不起自己的荒唐事,顿时哑口无言。
告别陈欣之后,余小凡匆匆走向地铁站,陈欣自己开车,原本想送余小凡一程,但被她拒绝了,说再见的时候,陈欣特地加了一句,对余小凡说,“不管老板说了什么,就当耳边一阵风过去就行了,出来做事,谁不给念两句,我还常跟他对骂呢。”
对于陈欣的关心,余小凡当然是感动的,但她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并不想将自己沮丧的真正原因说给陈欣听。就算陈欣不是那种背后传话的人,可是只要一想到被陈欣知道她的家庭出了问题,就让余小凡从心底里感到抗拒。
陈欣不过比她大了三岁,但已经拥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事业上也比她成功得多,公司里的顶梁柱,老板见了她都得陪三分笑脸,就像陈欣自己所说的,她还常跟老板对骂呢,换了别人,谁敢?人又长得漂亮,说来说去,唯一不如余小凡的地方,就是还没有结婚。
在这个社会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陈欣再怎么能干,与二十五岁就把自己成功嫁出去,并且嫁得那么好的余小凡相比,还是逊了一筹,不,逊了无数筹,就连陈欣自己都偶尔会酸溜溜地对余小凡感叹,“还是你好,这么早就嫁人了。不像我,累死累活回到家,一屋子冷清,喝醉了死人一样瘫在床上,盖被子的人都没有,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床上都是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自己就躺在那上面,恶心得我想一头撞死。”听得余小凡一脸同情。
婚姻给余小凡带来了自信与骄傲的资本,如果她的婚姻出了问题,那么在陈欣这样的同性面前,她会立刻无限地矮下去,不只是陈欣,在所有人眼中,她都会无限地矮下去,她没有出众的容貌,没有拿得出手的事业,也没有其他值得炫耀的东西,让她发光的,不过是她嫁了一个好男人,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了……余小凡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个假设让她不寒而栗。
陈欣猜得不错,余小凡如此难受,原因就是出在她的家里,但又不是出在孟建身上,而是出在她的婆婆林建旭身上。
余小凡的婆婆两个月前来到上海,住进了她与孟建的家。是孟建去接她来的,因为婆婆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单位里该办的手续也办完了,中国人讲究养儿防老,老人退休了,在老家又没有房子,自然就住到了儿子家里。
关于这件事情,孟建是与余小凡商量过的,但是这种商量,用的是一种让余小凡无法拒绝的语气。
对话是在床上进行的,孟建搂着余小凡道,“小凡啊,你看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原先我就想接她到上海来,可她一直都不愿意,说自己还没退休,现在她人也退下来了,我老家那儿的房子又早就卖了……”
孟建温言软语,两个人身体相贴,余小凡的脸靠在丈夫暖热的肩膀上,心却有点凉,想到自己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当时不放在心上,可事到临头,听着丈夫那么温柔的声音,还是有一点点的对未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