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想,他只能给她半小时,一小时后他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回省城总队,留半个小时的余量他好赶到集合地点。
来之前他接到海潮的电话,问他晚上几点可以到省城?妈妈包了虾仁馄饨,等他来吃。
方远十二岁被父母的同事汪大川收养,当时汪家独女海潮不过八岁。十多年后她仍保持见面就扑到方远背上要他背着走的小女儿习惯。
方远叫汪大川叔叔,汪家夫妇对他视若己出,至于汪海潮,谁都知道他们青梅竹马,婚期不远。
方远想到那具在染血被单里的瘦弱身体,每个小女孩都曾是掌上明珠,她是谁家的女儿?可有父兄?他们可知道自家珍宝被人如此伤害?
方远宣誓入职已经三年,见过多少惨景,但这一次冲击最大,他无法忘记那个颤抖的身体。
他坐在床边:“我是方远,或许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闻喜不出声,但她紧绷的身体已经放松。
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这声音代表安全。
“那人叫黄行,已经证实死亡,我们在指纹库里查不到你的身份,也没有报类似你情况的失踪人口案件。”
闻喜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眨一眨眼,感觉到脸上的湿意。
方远的眼睛已经习惯病房里的黝黯光线,他看着她露出的那一点黑色头发说话:“你虽然受伤,但并不严重,医生说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但你要说出姓名地址警方才可以通知你的家人。”
闻喜在被子里动了一下。
他在心里读秒,等了五秒钟,然后才继续。
“如果不能,医生的建议是送你到别处进行心理治疗。”他想一想,补充,“我觉得那里不适合你。”
他继续读秒,这次他很有耐心地等了十五秒,但她仍旧没有反应。
方远在心里叹气,他开口:“我希望可以帮到你,但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今天就要回省城。”他顿一顿,实话实说,“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已经用掉五分钟。”
闻喜打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看到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因为泪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他与她对视,看到那里面的绝望。
不,闻喜没有疯。
她只是太疼了,尤其是被送到医院的那个晚上,她记得医生冰冷的声音,他们给她注射镇静剂,但她没有丝毫被麻醉的感觉,她整夜在撕裂的痛苦中挣扎,那种痛苦令她呕吐。
她爬到窗边,陌生的地方,窗是可以打开的,她往下看,月亮的光是冷的,又是安静的,楼下是平坦的水泥地。疼痛是有声音的,它一边撕裂她的血肉一边说:“停止我吧,只要轻轻一跳,只要一点勇气。”
逃避折磨多么简单,她渴望那样的安宁,闻喜尝试着探出身去,但寒风如同冰刃刮面。她一瞬间就有了悔意,颓然放弃。
她没有勇气,选择死亡的都是英雄,懦弱的人只好忍受痛苦,即使那要跟随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