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还斜在路边,脚踩在刹车上,成志东呆住了。
“这么晚了你还在啊。”很轻的声音。
“慢点吃,很烫的,不要怕,吃完我再走。”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一口一口狼吞虎咽,叶齐眉眼睛望旁边黑暗的小巷扫过去。
给钱没用的,她背后那些可恶的成年人转手就拿走,就连吃的东西也要看着她吃完,否则一定进不了这小孩的肚子里。一切就是这么赤裸裸的残酷寒凉,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她吃完两个小小的馅饼。
台湾馅饼粥的招牌大而且亮,一圈一圈的灯泡依次闪着彩色的光,黑夜里照到很远的地方,她蹲在那里很久,风衣下摆有一点拖在满是尘土的行道彩砖上,但是完全没有注意到。
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吃东西,脸上表情很柔和,吃完了还细心地从她手里收回那个纸袋子,走到路边丢进垃圾箱里。
做完这些事,叶齐眉很轻松地走向自己的车。她不知道,有个男人已经在旁边的车里,专注地看了她很久,她更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就会发生戏剧化的转变,跟她原本所想象的道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十万八千里啊——那可是孙悟空都要吸口气的距离呢。
这天晚上成志东失眠,当然他不是那种刚刚情窦初开的雄性动物,看到某个让自己心动的异性就整夜发情,或者整夜勃起——(这个词语大大写的时候很汗水,不知道会不会被河蟹==b)
其实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凌晨后绝大部分时间他都花在考虑怎么搞定山田那个小倭寇上面,最后天都放亮了,才合眼迷糊了一会,就这么一会,脑子里却开始论证某个女人跟自己是否合拍的可能性。
这些年练出来的本事,他一向只要睡个一两小时就能恢复精神,可是大脑工作过头,这天到底没有缓过来,起床的时候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以至于他一到办公室就开始猛灌黑咖啡。一边喝一边把桌子上那些材料扫了一遍,看完把杯子直接递给站在旁边的秘书,“再去倒一杯,不要加糖。”
黛西小心翼翼地瞄老板的脸色,刚要转身就被叫住,“慢着,替我查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地址电话。”
结束混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他的风格一向很干脆。
“啊?成总,有没有名字的?”
“有一个律师的名字,叫叶齐眉。”
“怎么写的?”
怎么写的?这个问题很费思考。他是香蕉啊——中文说得还流利,读写就——真是字到用时方恨少。
“要不要我查好放到你桌上?”一早上怎么开始纠缠这种无聊问题,说到痛处,他眼睛眯起来了。
黛西端着杯子出来的时候靠在门板上吸冷气,外面那些人都用眼神期待地翘首盼着,看到她的表情全都颓了。
完了,貌似这次成总很生气。
是有点不爽,失眠加上起床气,看到山田进了会议室他就开始笑,白光一闪一闪的,旁边的孙经理冷汗擦了一把又一把。最后出来的时候其他人脚步都有点虚,害得他不得不好心地拉了山田一把,“山田先生,为了庆祝我们继续合作愉快,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要啊,他现在只想逃回去疗伤——先天缺陷,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山田在他的俯视下苦着脸,“成先生,今天就不用了吧,改天我们再设宴邀请贵公司——”
“那怎么行,我在上海时间不多,你是知道的,今天这么愉快,山田先生一定要赏脸。”
山田无语了,大家低头默哀,你的脸,不敢不赏啊。
车上接到黛西的电话,“成总,叶律师事务所的地址和电话我在您的信箱和手机上各传了一份,就在定好的酒楼旁边,等下您用餐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
看到了,很好,还是中英文两个版本,这小秘书孺子可教,满意地笑笑,坐在身边的李副总好奇了,“志东,有什么好事?”
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皇冠,成志东伸手拍他的肩膀,“我们刚刚成功抗日,难道不是好事吗?”
汗水——我们是国际公司好不好,况且你也不是什么正宗的中国人,奇怪的海外华人爱国主义。
定的是官府菜,包厢富丽堂皇,窗帘上都是金色的花纹,射灯明晃晃地照着盘子的镶金边上,脑袋的角度要保持好,否则很容易照花眼睛。
窗帘拢在两边,270度景观,从繁华的街景一直扫到隔壁大楼挺拔的侧面,餐厅在群楼,俯视可以看到两栋大楼之间的小路两侧停满了车。
吃到一半成志东站起来宣布告辞,“不好意思,想起来还有急事,大家慢慢吃,李副总,招待好山田先生啊。”
啊?大家呆望。
走的干脆,到了门口还回头吩咐,“小姐,把窗帘拉起来。”
走到楼下正看到她走向自己的车,鲜红的volvos40,大楼间风有点大,她米色的风衣下摆被吹起来,伞摆一样,露出匀长的小腿,棕色的高跟鞋很简练。
啊,那么多写字楼动物里面,她就是鹤立鸡群。觉得自己有点像17岁的时候站在那个私立高中门口等心仪的女生,远远看到她抱着书走出来,甩一甩头发,心里就一阵跳。
怎么办,就这么上前叫住她?
“小姐,我对你很有好感,能请你一起喝咖啡吗?”
中国人说这是流氓吧——自我唾弃。
一个迟疑,她已经走到车边,小路上都是车,行人倒也不多,旁边弄堂深深的,眼一花,一个粗壮汉子猛地窜出来,对着她怒吼上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