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江湖看到腾跃专卖店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她迟疑了,她想,这个人怎么比印象里又高了?难道是因为瘦了?他怎么还爱穿白色的衣服,可又把挑人挑得很的白色西服穿得空空荡荡。
也许是她离着他老远看不真切。
自动扶梯到了顶点。隔壁一条自动扶梯可以下楼,江湖转了个身。
她撑在栏杆上的手,被按住了。
江湖瞪大眼睛看着按住自己的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她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一下这么近的距离,令她的眼睛花了一花,眼前是模糊不清的,可是,温暖的气息是清晰的。
“江湖。”这一道声音也是熟悉的。
江湖想要往后退一步,这样能看清楚一切,好让自己晓得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曾梦到过这个人。
她被他拉着走上了扶梯。他们缓缓随着电梯下降。到了地面上,江湖的一颗心也落下来了。
江湖问:“你怎么在这里?”
徐斯答:“这家店明天开业,会办一个活动。”
江湖说:“我知道。”
他们身后有人催他们闪开,原来两个人站在扶梯口就这样说了起来。
徐斯提脚先走了一步,江湖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徐斯还是用那样轻佻的口吻说:“我当了好几个月的空中飞人,快要赛过乔丹了。”
江湖微笑,“我知道。”
“这阵子够忙的,我们上了个新的健康饮料,打算和那个国际大牌再拼下市场。”
“我知道。”
“小红马又开了五家分店,香港店也准备开业了。”
“我知道。”
“还记得亲你的龙凤胎小子吗?他都快过三岁生日了。”
江湖侧头认真算了算,“是的。”
“婶婶和舅舅的案子也判下来了。”
江湖沉默了。
她不知道这么一路怎么就跟着徐斯来到了这处隐蔽无人的拐角,也许是由远及近的轰隆隆的响声更大了一些,麻痹掉她的神经。
当这声音骤停,当入眼的是三面用白花花的防水布扎成的隔离墙,江湖才恍然惊觉随着徐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处无人走近的工地附近。
徐斯停了下来。
他望着她。
这里很隐蔽,没有顾客也没有工作人员,连工作的机器都适时地停下来,三面又都是白的,这是一个白茫茫的安静的无人打搅的世界。
而他们的情绪在微妙地激荡着,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又各自稍稍别开了脸。
周围的空气都是凝滞的,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情绪要吐露了。脑海里浮现的一幕一幕,好像是一部老电影,把过往的甜蜜和悲伤慢慢回放。
他们又忍不住再度望向对方。
徐斯语气很平静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根本对你没什么好感。见到你就像见到另一个令人讨厌的我——自大、主观、随心所欲,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在日本的时候,你是那么可怜,可还是又自大又随心所欲。从日本回来以后,你天天缠着我要买腾跃,我就想看看,你这么个千金小姐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要么是随心所欲惯了,搞不清楚轻重;要么就是生活没了重心,想找个寄托。我没遇到过一个女人整天烦我,是为了要我帮她创业的。”
“江湖,我是低估了你。你步步为营地算计我,只是为了认真投入一项事业。我的想法反而龌龊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很想看看清楚。我很乐意和你多接触接触。”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个奇怪的念头,我似乎觉得我好像可以代替你爸了,他给过你什么样的生活,我也可以。这想法真挺单纯,我就是想让你重新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像你最初过的一样。”
江湖抬起眼睛,盈盈地望向他。
“我想把腾跃卖了,是因为这是一笔好生意,还因为你为了这个工厂太累了。我想,你爸在的时候,不会让你这么累。我没有跟你说,是因为我似乎没有我自己所知道的那么了解你,我以为我能拿捏好分寸,让你顺从我的所有决定。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
“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大、主观、随心所欲,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走了以后,我才了解我的这些缺点。我就在想我活了这些年,最后倒是从你身上看清楚了我自己。”
“我承认在日本遇见你时,我没什么同情心,也没安好心,把这次邂逅当成一场艳遇。可是越接近你,我就越矛盾。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我想我是真喜欢上你了。你去哈尔滨和日本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上网找过你写的帖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高屹,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你对十来岁发生的事情记得这么牢。从你在帖子里写的那些往事,我知道你小时候对高屹任性胡为,可也对他千依百顺,从来不对他用心计。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心计,到最后什么都不肯付出。我长这么大,除了父亲早逝,几乎没遭遇过什么挫折,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我没法让你像牵挂高屹这样牵挂我。”
“你离开的那段日子,我是既想彻底忘了你又想彻底留着你。重新见着你,我就只想留着你,不管那些陈年往事了。可你在我面前哭了,江湖,我第一次看到你为我哭了。可你还逞强非要一步步推开我。你心里的这个疤如果好不了,就像你说过的,也许我们以后有一天会互相埋怨对方。”
江湖就这么看着徐斯,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亮若星辰,深深映在她的眼里、她的脑海里、她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