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会场走一路都想不通,不过一进会场她就出了状况,再也没时间去为这事伤脑筋了。
这个状况其实不大不小,两年之后,她终于又遇见了董亦磊,不是做梦,是真人。
这么长时间了,她偶尔做梦还是会梦见这个男人。
梦里的董亦磊永远是读书时候清瘦少年的样子,很高,穿着料子普通的衬衫,下摆中规中矩束在裤子里,皮带扣在最后一个洞眼。
他是很瘦的,腰身也细,但是喜欢运动,一直打篮球,所以肌肉结实。以前一直笑她,都有小肚子了,他就没有。害得她每次夏天穿得稍微短小一点的时候就有心理障碍,坐下的时候猛吸气缩小腰,然后他又笑得更厉害,说她欲盖弥彰。
后来她突然体重暴减,小肚子就没有了,直到如今也不见复发,也算因祸得福。
梦里他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拉着她的手一直走,走到后来路就没有了,她正踌躇是否要回头,茫然四顾间却已经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
有时候他会突然再次出现,那她就不再客气,很用力地挥手,扇在他脸上,那么大力,居然每次都没有声音,无声无息的一个耳光。
原来她是很恨这个人的,恨到要用最原始最撒泼的方法才能发泄,面上再也不提起,可心里永远咬牙切齿,不休不止。
虽然分手了,可上海同样规模的公司极少,设计师也就是这些,只要她还在这一行,原本是很容易再遇见董亦磊的。
可是两年前他便和新任女友一起去了国外,据说读的也不是设计,而是管理。
这些只是一些好事闲人在她耳边有意无意提起过的陈年旧事,她那时候脸上还维持着平静表情,但心里却已经呐喊,去吧去吧,最好永远不再回来,最好永远见不到这个人。
果然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个人又出现了,而且是在展会入场通道里迎面碰上,避无可避。
董亦磊也没想到两年之后会再次遇上凌小萌。
两年了,他自觉自己从里到外已经焕然一新,可她却是丝毫未变的样子,仍旧穿得随意简单,走路步子轻缓,却毫不拖沓,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回邀请函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尾音一点点拖,不是做作,只是自然而然。
然后一转身就看见了他,表情凝固一秒钟。
措手不及,通道里人来人往,他们两个却同时面前有幻像,杂乱无章,奔腾交错。
不过还是凌小萌先回神,到底有了两年堪比无间道的卧薪尝胆,她立刻整顿表情,不但微笑招呼,“嗨,好久不见。”甚至还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耳侧摆了一下,完全是老友重逢的经典场面——那种面目模糊点头之交的随便老友,连名字都不叫,好像是不太记得了。
对她的反应接受不良,董亦磊延迟数秒才回答,“是,好久不见。”
然后她就继续迈步子,明明不快,却转眼就失了踪影,让人错觉刚才一幕是不是发生过。
会场很大,一路都有工作人员指引着她往大会议厅走,凌小萌越走越快,到后来已经几乎开始小跑。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怪异,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
又有哪里可以跑?
“小萌,我不爱你了,我对你没感觉了,我们分手吧。”
那个夕阳下的街角,那么羞辱,那么可耻,她居然认为是一个玩笑,她居然痴呆地站到日落西山,她居然至今看到他就掉头逃跑。
最后还有,那么好的机会,她居然只是举起手轻轻一摆,而不是如同梦中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痛快淋漓地一掌挥上去。
大会议厅已经坐满了人,她压抑着气喘吁吁在角落坐下,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麦凯恩年会的规矩严格,时间一到大门就开始从里往外被人推上,还有人急匆匆走进来,她低头从刚才发到的袋子里拿资料看,头顶的光被阴影遮蔽,然后身边唯一的空位也有人坐下了。
台上有鼓掌声,麦凯恩大师第一个上台,她却不能抬头,肩膀被人按住,董亦磊的脸低俯下来,很轻的声音,“小萌,你不要跑,我只是想说,对不起。”
掌声雷动,然后不可思议地,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灌入耳朵,说的不是中文,可她听足两年,环绕整个大厅的音响将发言者句子之间的轻微呼吸声都清晰放大,那是顾正荣的呼吸,顾正荣的声音。
她的心轰隆如穿过山洞的火车鸣笛,看着董亦磊的嘴在面前一张一合,却完全不能理解,耳里只有另一个声音回响,铺天盖地的。
什么东西都没拿,她站起身就往外走,这次没有跑,很镇定的样子,门口工作人员诧异地看着她,“小姐,现在不能进出。”
还是很镇定,自己的包仍旧斜挎在肩上,肩带很长,包包落在腰下,她伸长手去掏电话,手指有点抖,可一下就摸到了,“对不起,公司有急事要我立刻找到顾总,能告诉我他结束讲话后会在哪里休息吗?”
“哪位顾总?”
“就是台上正在讲话的那位。”
顾正荣?那是国内最大的赞助商代表之一,工作人员态度立刻改变,替她推开厚重的大门,然后压低声音对立在外面的同伴说了几句话。
“小姐,请跟我来。”立在门外的那个很客气地伸手示意,凌小萌点头跟上,一点迟疑都没有。
台上灯光强烈,可能刚才那阵阳光的晕眩还在,顾正荣觉得胸闷气短。
但这不影响他说完预定的内容,他是习惯了聚光灯的男人,又多年执掌大权,到哪里都意态从容,在一群特立独行的设计家当中更显得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