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妇人推到人前的小童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耳朵尖都是红的,嘴上嗫嗫,“君宁谢谢掌柜……”
说着便预备起,撂起衫子,拱起双手,朝显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动作快得很。
显金避都避不开。
显金不禁哑然。
她只是当作商业在做,当作业绩在刷……满脑子都是借此机会,要把陈记和青城山院的关系扣在一起……
若说真君子,当属乔山长。
真正慈悲有大善之人,也是乔山长,他真正站在弱者的立场思考问题,真正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
而她……
显金苦笑,她只是一个生意人,实在当不起这三个鞠躬。
显金掩饰似的将一丝不苟的鬓发挽到耳后,赶忙将小童子扶起,有种冒领奖赏的窘迫,“您实在多礼,不过一本描红,怎当得起小童生的福礼致谢?若当真要谢,去谢乔山长吧,是山长准允陈记将‘青城山院’四个大字印在本子上,才有了童生们如今的描红本……”
妇人一愣,随即坚定地摇头,“不不不——乔山长是善人,您也是善人!出了真金白银的人,怎么不是善人了?”
非常朴素的善恶观。
显金不知如何作答。
妇人笑了,十分感慨,“别的不说,这还是小揪儿头一回用这么好的纸写字——普通的纸已经很贵了,十张八文钱,还得凑够一百张才卖!青城山院给娃饭吃,给衣穿,也配写东西的家伙,可练字写字哪有定数嗄?墨水儿还能兑稀点,笔岔毛儿了也能将就将就——就这纸没办法。”
“小揪儿就去沙土上练,拿树杈子当笔,练完一地,把沙突噜平整再练……”
妇人蹲着比了个手势,“……就那么蹲着,屁股勾子翘起来,这么小的娃娃头,墩子上的肉都硬了,每天趴在俺腿上,让俺给他屁股勾子揉散结……”
娘亲说话不文雅,被暴露屁股勾子梆硬的杜君宁,面红耳赤地扯扯老娘衣袖,示意其务必注意影响。
妇人扭头抹了把眼角,又迅速转了回来,抽抽鼻头,“……真得谢恁!真得谢谢恁!”
显金心间好像有张厚厚的石壁,被名为无措与仓惶的蝥虫,一点点啃噬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桌上那盏蜂蜜水拿起,掌心摸了摸,还好,还温热着,随即异常执拗地递到妇人手上,“您的谢,我受了——您还没吃饭吧?您先喝点甜的,肚子舒服些,哪日白天,我再请您正经喝杯茶。”
显金还想继续说,却见拐角处出现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又在赶工?”
来人是陈笺方,多半见陈记铺子上灯还亮着,便进来问一嘴。
显金答,“快打烊了——青城山院的小师弟到铺子上来认认门。”
杜君宁一听陈笺方的声音,猛地抬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崇拜,怯生生道,“您……您是陈举子吗?”
陈笺方眼神落在小萝卜头身上,疏朗笑道,“是我。”
又问,“可是宫甲班的师弟?”
杜君宁连忙点头。
陈笺方笑得和蔼,“……我记得今日宫甲班学的是开蒙六记?夫子特布置下好几篇的抄默,小师弟课业做完了吗?夫子好像同我说,明日会抽查抽阅?”
杜君宁面色一变,惨叫一声,当即拉住老娘的手,匆匆忙忙地给显金和陈笺方行了礼,便捂住邦邦硬的屁股墩往外冲。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