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两只手都在嘚瑟发抖。
他的天爷诶,这是什么鬼热闹诶!
做事糊口,既包三餐,还有果子糕点,做累了来不及回家,还有休息房间,最最要紧的……还能解决家里小孩读书的问题!
读书啊!
送到学堂,正经开蒙啊!
别看他们这帮做纸的大师傅,月例银子开得不少——他在宋记一月能拿三两银子,可银子再多有甚用?他找不着门路送孩子正经开蒙啊!
家里那口子,日也愁夜也愁,回了家就扑上来扭他耳朵,只说“儿子子承父业学了做纸,冬天三九在乌溪洗树皮,夏天三伏在作坊烫热水,什么苦都吃!孙子咋办?也跟着吃这苦?”
显金老神在在地半靠在椅背上,看高师傅一张老脸赤橙黄绿青蓝紫转个遍,心里默数了三个数,“三、二、一”旋即站起身来,躬身笑着告辞,“……恕罪我手上还有些账没完,高师傅难得来一趟陈记,要不请李师傅带他在作坊、店子里逛一逛?”
想了想,熨帖地加了一句,“您与李师傅应当相熟吧?”
熟啊。
怎么不熟!
年纪差不多,入业差不多,做纸的功夫算他老李胜半筹,其他的却真是差不多——从小都在泾县拼着长大,如今各自在纸行干了二十来个年头,境遇却差多了!
老李的东家把他当个宝贝,说话间都用“请”字;他的东家却觉得他浑身的树皮味又臭又腥……
高师傅浑浑噩噩地由董管事往里带。
高师傅一走,锁儿和周二狗恭敬的肩膀瞬间卸了下来,周二狗活动活动胳膊肘,不无担心地看着高师傅的背影,“……李师傅会不会吃味呀?”
算是来个劲敌,会不会有地位不保的担忧?
显金沉着摇头,“我一早就告知李师傅了,就算签了高,也只会将高任到小曹村做大师傅。”
如果以后摊子铺大了,高师傅的位子,自然再议,到时候李高磨合得差不多,也不至于吃味比拼。
锁儿担心的点却不同,“……掌柜的,咱们能挖走他,别人也能撬走……终究是养不熟的。”
显金有可无不可地耸耸肩,指着院子里的那口深井,意味深长道,“水向来是流动的,东边的溪水西边的井,没有一滴水是一成不变的——水频繁向外流,首先要检讨自己,是不是咱们这口井窄了?烫了?鱼儿少了?……功课要做在前头,而不是一味担心有人要走。”
锁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显金再看周二狗。
狗爷一脸蒙圈地盯着桌子上的花生,时不时拿手挠挠绷得贼紧的袖子,一副痴呆肌肉男的样子。
显金:“……”
作坊里头,真是八个人凑不齐一个心眼!
第72章空无一人
“李师傅带高师傅先去看了看咱们作坊,然后一路往外走,看了门口的糕点架子、店子二楼的休息间,最后去看了库房。”
董管事叙述井井有条,语气清晰,“看前几样时,高师傅许是之前听说了,心里有数,神情还算淡然,之后去库房,看到铺在地上的六丈宣和八丈宣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后来便哪儿也不去了,一直蹲在库房琢磨那两摞纸,又是嗅又是看,却不敢上手摸。”
这是从陈六老爷那儿讹的一刀六丈宣和一刀八丈宣,先前卖“盲袋”,拿了一张六丈宣当彩头招摇过市地抬给了亲爱的博儿。
如今陈记的库里还剩了一整刀的八丈宣和九十九张六丈宣。
这算是陈记如今的大杀器,外杀做不出八六丈宣的真同行,内杀企图跳槽内心动摇的老师傅。
显金正在整理手上的纸张小样——她预备将店里现生产售卖的纸张种类归纳为一本小册子,正如同后世挑选油漆颜色时客人拿在手里的色卡纸,听闻董管事这么说,显金不由得颇有些感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