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举起双手,做了个触须的动作,紧跟着又做了个地面爬行的动作。
表情略显猥琐,动作极为写实。
噢。
是蜚蠊啊——这名字专属于浪漫的古代。
在现代,它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蟑螂,别称偷油婆,也叫小强。
显金低头看了眼自己深咖色的小袄衣裳。
再联想到,自己一个衣柜的咖色、灰色、麻色衣裳……
确实有点像来自天南海北的蟑螂开会。
不禁挠挠头,忍不住为自己解释一句,“这类颜色耐脏,就算不小心沾上脏东西,旁人也看不出来。”
陈敷一口包子差点没吞下去。
艾娘是他见过最讲究的人,通常晨、午、暮一日三刻要换三身衣裳,翠碧色的褙子就得配水头好的翡翠,绛红色的袄子最好配精细出挑的红绒花,她最服气穿月色的衣裳,戴上一套银首饰,就像院子里打了露水、娇嫩白净的花骨朵儿。
陈敷不无哀怨地看了眼眼前大口吃素馅包子,吃到一半被哽住,又端起牛乳“咕噜噜”往下顺,顺完还发出一声舒服喟叹的女儿……
除了这张脸,通身没有哪里像艾娘!
陈敷默默将夹过去的素馅八宝灌汤包夹了回来。
一抬头见陈笺方神色如常地自外院进来,神色如常地朝他福身后,又神色如常地坐在了下首,揭开了盖上存热的木盖子。
陈敷探头一看。
哟呵,不是白馍了——盖子下是和显金一样的素馅八宝灌汤包、牛乳和凉拌豆腐丝、米油鸡蛋羹。
陈敷笑道,“二郎不吃白馍和白菜了?”
显金瞪了一眼陈敷。
怎么那么喜欢挑事儿。
人家吃个饭也不依不饶的。
这在古代也有个专属的浪漫名称,叫“杠头”,现代人称“杠精”。
陈敷转了头,装作没看见。
陈笺方执筷的手顿了顿,低了低头。
前几日,他的餐食就发生了变化。
从白馍、白菜、萝卜干换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全素席,甚至并未规避蛋和奶,他派小厮小山去问,打理老宅内务的张妈便诚惶诚恐地来告罪,说是贺掌柜如今也在守热孝,左右都要做,不如多做一份,又说读书费脑子,单吃馍和青菜萝卜,怕是人要出问题。
下人,是不会擅自更换食谱的。
多半是那位贺掌柜的意思。
张妈又说,若是触了规矩,她立刻变过来就是。
却被他鬼使神差地阻止了。
祖母一向推崇苦行僧式的用功,常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来激励他,自……自父亲死后,这般的激励越发多了。
叫人如鲠在喉,却不能一吐为快。
如今至泾县,他方有终得一方自由天地之感。
他不重口腹之欲,连吃数日的白馍与白菜,他也无甚抗拒,但当他吃上精心准备的素宴时,他却终于觉出了几分活着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