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味估量着伏苓是个挺会过日子的女人,现在这年月,女人既精打细算又能把自己捯饬得平头整脸的还真不多。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那伏苓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这疑问没多久就探出点苗头,文阿姨有天自己到医院来拿药,顺便来探裴知味,裴知味恰好没事,便陪着她聊天。说着说着,也不知文阿姨想起什么,忽然眼泪就流出来了,拉着裴知味的手说:“裴医生,你在这里当主任,认识很多人吧?有没有什么单身的医生你觉得合适的……帮我给苓苓介绍介绍?我这几年,就愁苓苓的终身大事,要不是被我们一家拖着,她这些年也不会熬得这么难,有时候想起来,真恨不得我们早点死了的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伏苓来接她,伏苓的脸色倏地垮下来,裴知味头一回见她这么不耐烦的样子:“行了行了,又说这种话,说多少年了,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呢!你不拖着我,你不拖着我你还能拖着谁?你都知道我难了,还老说这种话,嫌我心里好受了是不是?”
文阿姨被伏苓这么一凶,嗫嚅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行了!老跟外人说这种话做什么!”
文阿姨当真就不说话了,裴知味听出她前前后后话里的意思,原来这么多年文阿姨的生活和医药开销都是伏苓在负担。文阿姨总不愿意用好药,为的是给伏苓省点钱做嫁妆,怕她将来身上一点防身钱都没有,嫁人的时候要吃亏。
裴知味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不只为伏苓,还为伏苓那句“老跟外人说这种话做什么”,她这样蛮横而不假思索地把他归结为“外人”。
因为在文阿姨跟前么?
裴知味试探过伏苓,文阿姨是否知道他们的事,伏苓反问“我们什么事”,裴知味便没再接着说下去,怕再说点什么会让伏苓难受,同时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殷勤,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毕竟,他没觉得自己爱上伏苓,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他只是享受现在和她在一起的状态而已。
这样的感觉,既然能凭空出现,也就很可能突然消失。
裴知味不相信肉体的感觉能够长存于世。
没多久文阿姨开始向裴知味打听医院各个科室医生的状况。
“你觉得内科的那位林医生好吗?我觉得他年龄稍微大了一点哎……”
裴知味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稍微大了一点!林医生不是刚满三十吗!
“耳鼻喉科的韦医生呢?他学历是不是太高了,我听说他研究生毕业现在还在修一个什么博士……”
博士学历很高吗?我都博士毕业七年了!门当户对需要连学历也匹配得这么精准吗?
最后文阿姨的主意打到裴知味这里:“裴医生,你们科室的小卞,为人你清楚吗?”
裴知味脑子里飞快运转,临床医学本硕连读,工作三年,年龄二十八……裴知味越想面色越凝重:“文阿姨,你要考虑清楚,这小卞,他,他有点……”
“有点什么?”
“脱发。”
文阿姨嗨了一声:“脱发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看他现在额头还好好的嘛,男人过了三十都开始秃!”
裴知味越发恼怒,我就没秃!
当然他脸上还是和颜悦色的:“他家境也不太好,听说还有个妹妹念书,经济上还要他支持。”
“哎呀……这么可怜!”文阿姨一脸同情,“现在这么顾家的孩子真是越来越少了,好多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心都重得很。我看卞医生少年老成,为人也挺踏实,原来还这么有责任心,跟我们苓苓真是同病相怜,肯定能体谅苓苓的处境。裴医生,这卞医生他有没有女朋友?”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周六伏苓果然没工夫应酬他,裴知味一个人坐在伏苓的小客厅里,整个人如同西北高原上三个月没见过一滴水的黄土地一样——皮都快裂了!
不就一个女人么,有什么了不起?裴知味有的是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早上伏苓出门的时候,他原想讽刺她两句的。
伏苓这么坦然地去相亲,要么说明她没把相亲当回事,要么说明她没把你当回事——她都没当回事,你还在这里吃闲醋,丢不丢人?
到晚上伏苓回来了,钥匙转动的那一刻,裴知味终于发现,他不管念多少咒,想多少红粉骷髅,心里还是想着她的。
伏苓一脸困倦,是那种迫不得已应酬后的困倦,所以他也用尽万般手段来取悦伏苓。到最后伏苓皱着一张脸说“裴知味你别闹了”。
这样的话很久前她也说过一次,那还是他们头一回的时候,她沉醉欲眠,他偏要吻她,她推开他的时候说“猪头别闹了”。
这一回,她说的是,“裴知味你别闹了”。
悲欣交集。
午夜时分伏苓醒了一回,裴知味侧着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伏苓吓得心脏险些停跳:“你玩午夜惊魂吗,会吓死人的!”
裴知味过得很满足,然而周一到了医院,看到小卞他又浑身冒火,左思右想后他决定暗示性地向他摊牌。
他阴着脸,小卞也战战兢兢的,老半天后忍不住问:“裴主任,有什么事吗?”
裴知味一脸冰霜:“听说你最近很闲?”
小卞一脸茫然:“没有啊,昨天我还在家准备德语考试呢,你不是说……”
“我说让你进修你他妈的还有工夫在这里给我谈情说爱?”裴知味一扬手把桌上的文件都掀起来,小卞被他这样吓傻了,他印象里裴主任从来没有骂脏字的时候,再难缠的病患,他那张北极寒冰脸一拉就能让人冻住;再艰难的手术,他都像机器一样完成得一丝不苟……什么时候骂过“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