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寒芒逼人心魄,直冲陆延陵心口。
却在触及衣衫时,剑尖蓦地裹起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剑意,反冲剑身,使这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弯了个头,穿过陆延陵腋下刺进师蔚然肩头,后者吃痛,一个不察便叫怀里的陆延陵被抢走。
师蔚然先是惊愕,旋即咬牙切齿:“好啊,原是故作姿态、心口不一,怪我小瞧世子一腔情意!”忽而一笑,“只可惜落花有意,他人也只知流水无情、负尽世人,唯独不知他心上偷偷藏了人,藏得深呐——”拖长了语调,“更甚甘愿为他出生入死、为他剖腹藏珠!!”
那稳如泰山的剑不易察觉地抖了下,若不是师蔚然看得仔细,怕也发现不了赵亭的分心。
果真情深意重!
师蔚然冷笑,抬起一掌,犹如拽象拖犀,轰然落下,而赵亭分心之下,显然来不及躲避,便想着硬抗,不成想一直失神状态的陆延陵突然抱住赵亭,后背正中这一掌,顿时口喷鲜血,奄奄一息。
赵亭神色大变,举起一剑,汇入十成内力,有如劈山破海之力,师蔚然骇然之下,连忙以琴剑并全身功力抵挡。
玄铁为身、异兽脚筋作弦的古琴并宝剑转瞬便被绞碎,甚至师蔚然手臂衣衫尽碎,手骨断裂,惊得他连连后退,趁赵亭忙于照看陆延陵,连忙转身逃离。
彼时黄衣女子已被杀,赛仙儿身受重伤,将死之际连忙喊道:“救我!”她目光灼灼,无声地念了个名字,令师蔚然改变主意,带着累赘的她逃跑。
暗卫纷纷望向赵亭,赵亭只顾着护住陆延陵心脉:“备马回去!”
陆延陵昏昏沉沉的,倚靠着赵亭的肩膀,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话,像交代后事般真情流露:“我没记忆……可我似乎记得你、我想着……我将你纹在心口,一定是很喜欢的……但他们都说我对你不好,每一个认识过去的、过去的我的人,都在说,我伤害过你,害你差点死掉……我不是真的很厚脸皮,我也难过、也害怕的……”
赵亭按住陆延陵的后脑勺,低低地回他:“我知道了。”
“刚刚,我以为,你不在乎我的,生死。心口一瞬间,很痛。所以我想,我想,这应该是、喜欢的。从前的我,或许……并非无情。”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蚊呐。
“好了,别说了,留着气,等好了再和我说。”
陆延陵瞳孔涣散,又呕了一大口血,将赵亭的肩膀染得通红,呢喃着说他害怕来不及。
“我没同你说,其实很早之前便拿功绩向皇帝讨来通天续骨膏,其他药材,这些年也陆续收拢齐全……本就是要给你用的。”
马太颠簸、又太慢,跑了一会儿,赵亭心急如焚,干脆弃马,运起轻功掠过土路,很快就将暗卫远远甩在后面。一段需耗费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让赵亭缩短将近一半。一踏入客栈,赵亭便动用音波功喊出平药师。
见到平药师的瞬间,赵亭含在嘴里许久的一口血吐出来,面如金纸、满头冷汗,双手都在颤抖。
“您怎么一副内力耗尽的模样?”平药师赶紧就去探他经脉,被赵亭挡开:“先看师兄。”
于是低头看一眼被放在床上的陆延陵,平药师狠吓一跳:“哎哟!这、这只剩一口气了呀,他又怎么了?是仇家找上门,还是世子您存心报复?做什么呀!哪能这么折磨人?不喜欢让我一把药药死算了。”边说边探经脉,时而龇牙咧嘴、时而愁眉苦脸,“本来就心肺有伤,又中了狠辣的击打,心脉直接震碎,要不是有一团雄浑的内力一直保护心脉,锁住他一口气,那真是大罗神仙来也没用!”
赵亭跪在床边凝望陆延陵昏睡的脸,低声道:“不管如何,您保他一命。”
“这就看您想怎么治了。是只治心脉,手无缚鸡之力地活下去,就像您一开始打算的那样,只不过现在勉强能活个十几二十年。还是把身体所有疑难杂症、沉疴暗病统统治好,恢复练武的天赋,活他个三十来年——”
“怎么才三十来年?”
“这是该注意的吗?”平药师惊讶:“算了,他这能恢复练武已经是我医术超绝加上您这些年搜罗到足够齐全的药材才有的最好结果。如果想活更久,只能后续精心疗养。”
赵亭不意外平药师知道他搜罗那些药材的用意,“先治吧。”
“治可以,但我要问你——”平药师正色问:“确定吗?值得吗?知道后果吗?”
赵亭只以点头回复,始终盯着陆延陵,表情平静到极点,身上持续了三年的某种精气神似乎在此刻坍塌了下去,又慢慢升腾出另一种绝望的、偏执的、孤掷一注的决定,仿佛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仅以一把定输赢。
赢了得偿所愿,输了永堕阿鼻,万劫不复。
“你当明白——你和他相处二十来载,更情根深种,你当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所以你就该知道陆延陵绝不是天真良善之徒……如果这只是一场骗局呢?”
赵亭沉默良久,“我自有定夺。”
“……懒得管你们了。”平药师再看不惯,拿人俸禄,也只能听命行事,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药材、金针以及提前熬药等等。
房间里独留了赵亭和陆延陵,静得好似天地只剩他二人,连微弱的心跳也在此刻响亮。
“陆延陵,你这人狠心薄情、负心寡幸,犹如鸩毒。”赵亭回想今日种种,手指拂过陆延陵挺直的鼻梁、微微翘起弧度的唇,语气如神游幻境,夹杂着缥缈的情绪。“沾之,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