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端起手边的茶水,垂下眸来呷了一口,眸中却不动声色的闪过一丝凛然,若有所思。
“是。”苏黎答道,“臣弟已经考虑清楚,臣弟不愿迎娶静好公主。”
闻言,皇帝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朕本以为你是要答应的,母后对那位仲离公主也甚是喜爱,几次三番向朕提及。你向来与母后意见一致,今次却为何……”
苏黎顿了顿,却忽然再次单膝跪地:“求皇兄恕罪。”
苏墨抬起眼眸,淡淡扫了他一眼,仍旧低了头喝茶。
“你何罪之有?”皇帝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朕也没有逼你娶那仲离公主,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朕不会治你的罪。起来。”
“臣弟不是为此。”苏黎仍然跪地不起,“臣弟是为了……宋锦瑟。”
皇帝微微一拧眉,正好苏墨也抬起头来,两人相视一眼,苏墨仍然不动声色,却听皇帝道:“她?朕近日公务繁忙,倒几乎将她给忘记了。如今她非但是罪臣之后,还是逆贼余孽,你求朕恕罪,莫不是想要为她求情?”
苏黎低了头道:“皇兄亦曾见过锦瑟,她心思简单直接,没有半分城府。可是若然因为这莫须有的身份,便要承担死罪,臣弟为她鸣不平。”
“莫须有?”皇帝微微一笑,眸色寒凉,“你这意思,倒是朕将此罪名强加与她了?”
“臣弟绝无此意。”苏黎道,“只是当初宋京涛被人揭发欺君谋逆之罪,虽然证据确凿,然而宋京涛毕竟已死,死无对证之下,若然那些证据是为人捏造,岂不是枉杀无辜?”
皇帝忽而笑出声来,转而看向苏墨:“阿墨,你看这老三是不是疯了?当初朕派他调查此案时,他言之凿凿,铁证如山,宋京涛必定能够入罪。如今却来与朕说什么莫须有,朕倒真是不懂了。”
“臣弟当初之所以认定可将宋京涛入罪,是因为他还活着,只要他亲口承认,那所有证据都能得到验证,绝无半分意外。然而如今,他虽身死,却从来没有承认过那些证据,臣弟不愿担这枉杀无辜的风险。”
“搬这么些无谓道理出来压朕,你不过就是为了宋锦瑟。”皇帝自榻上起身,淡淡道,“你与她已经和离了。”
“是。”苏黎顿了顿,“可是臣弟,依然放不下她。皇兄乃当世明君,若然那人有一分清白的可能性,皇兄也定然不忍心就此下杀手。”
瓜葛(十)
苏黎命人挂在天牢中的围布一直没有撤走,将锦瑟隔绝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锦瑟倒是不在乎,除了见不找人,有些寂寞。
她都快要死了,还不让她多见见人面,以后到了底下,便只能见着鬼了。锦瑟有些黯然的想着。
顺手拾起一个小石块,她继续在墙上地上无意识的写字,从三字经到诗词歌赋,想到什么写什么媲。
直至手下蓦地跳出“苏墨”二子,她手忽然一僵,小石子随之落地。
许久,她才伸出手来,轻轻抚着那两个字,沉默不语。
外间却忽然传来数人的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围布被人缓缓拉起来,随后出现在她眼中的,竟然是闵玉!
锦瑟有些错愕,赐死这样的事,竟然需要内侍总管亲自来传旨?
“宋姑娘。”闵玉手头却没有任何圣旨之类的物件,只微微躬了身,对她道,“皇上传宋姑娘进宫。”
“咦?”锦瑟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道,“我还用得着皇上亲审么?”
闵玉笑笑,并不答话,只是让出道来:“姑娘请。”
锦瑟随着他一路走出天牢,没曾想天牢外竟停了一顶软轿,于是她心头疑惑更浓:“死囚也能坐轿子么?”
闵玉仍然不答,只是上前为她打起了轿帘,锦瑟想了想,觉得也好,死前到底还能舒服一回。
没想到那轿子径直抬进了宫不止,还直接将她送到了御书房前。
锦瑟从轿中出来,看清自己所在地,虽有些怔忡,却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指了指御书房,偏头求证似的看向闵玉。
闵玉点了点头。
于是锦瑟便径直上前,推门而入。
皇帝原本正伏案而作,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她,便又低头书写,只是随意的吩咐了一句:“坐。”
死囚的待遇果然是不错的。锦瑟一面默默的想着,一面自己寻地方坐了下来。
手边的小案上正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香气扑鼻,锦瑟一时又馋了,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似乎暂时还没空搭理自己,便自顾自的取了糕点吃。
孰料皇帝却很快就批阅完了手头那几本奏章,抬起头时,便正见着她蹙着眉,艰难的咽着糕点。
“来人,上茶。”皇帝起身,淡淡朝外吩咐了一声,才又走到锦瑟旁边的椅子坐下。
很快便有人捧了茶进来,锦瑟端过来喝了一大口,好歹是松开了眉头,指着几上的点心对他道:“苦的。”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也拈了一块点心放进口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味道,他微微挑了挑眉:“你嘴巴是苦的。”
锦瑟一想,觉得有道理,遂点了点头,又道:“那么,现在开审了么?”
“开审?”他扬眉看着她,“审什么?”
“我如何知道你要审什么?”锦瑟惊疑了片刻,想了想,又道,“也许是想审我知不知道天下志什么的东西?可是那也没必要啊,反正我一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除非皇上也想一统天下?”
皇帝微微拧了拧眉:“你不怕死?”
“自然是怕的。”锦瑟又喝了一口茶水,“怕那些恶鬼,怕吃不到好吃的,怕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可是一想到爹爹,娘亲和姐姐都会在,我就又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