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心里本也有恨,然而时至今日却全无心思计较,只是察觉到苏墨身体的僵硬程度时,心头微微一震,反复地用手摩挲着他的掌心,似在祈求。
既然余生所剩无几,她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良久,苏墨紧绷的身子才终于微微放松了些许,转眸看着她。锦瑟扬起脸来,展颜微笑。
静好蓦然大笑出声,一把拉住苏黎袖口,厉声道:“你居然就是为了她,放着大好形势不理,放着满军营的将士不管,跑到这个山谷里来,就是为了看她怎么跟你二哥恩爱吗?”
苏黎面容一拧,随后猛地抽出剑来,抵上了静好的脖子。
静好满目哀凉地看着他,冷笑:“我只以为自己识英雄重英雄,嫁得如意郎君,却不想嫁了个懦夫!你恨我伤了你心爱的女人,但至少我想要的我敢去争取!你呢?如今你眼见着她和你二哥卿卿我我,你心有不甘,反倒将剑指向我!苏黎,你真是好本事!”
苏黎眼中赫然弥漫起杀意,手腕微微一转,却忽然听到一声最熟悉的呼唤:“苏黎。”
他手中的剑就此僵住。
锦瑟缓步上前,容颜温和平静:“我有话想跟你说。”
静好僵凝的目光之中,苏黎缓缓收起了剑,却忽然朝谷口的方向沉声一喝:“来人!”
守在谷口的军士快步而入,静候吩咐。
苏黎眸光冷冷掠过静好:“将她绑起来!”
静好眸光一慑,看向来人:“谁敢?”
“违令者立斩不赦!”苏黎喝令。
众军士便再无敢违抗者,而静好冷眼看着苏黎,只这么片刻,竟似死了心一般,竟然不动,任由那些人将自己绑缚,眼中的嘲意却愈发厚重。
是嘲他,亦是自嘲。
今时今日,如此对待,细细想来,竟是自取其辱。
她从来不觉,自己竟蠢钝至此!
苏黎这才移步走出一段,停住脚步时,锦瑟也在他身后停住。
“你有何话要说?”他负手而立,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并不看她。
锦瑟垂眸笑笑,低声道:“如果惩罚她,是想为我报仇,那可否由我这个受害者来定刑罚?”
苏黎眉心微微一动,神思一个恍惚,声音已经不觉温柔下来:“那你想怎么处置她?”
“她纵对我做出这样的事,然而待你终究一片痴心,凡事皆以你为先。你若杀了她,他日成就大业,被后人传说,岂不落得个忘恩负义之名?”
苏黎心头的温柔登时被击垮,沉声道:“后人如何评说,我不在乎。”
“胡说。”锦瑟声音很低,“纵然我看不到那日,也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个苏黎,是个为天下百姓称道的英明圣主,丰功伟绩,遗芳万世。”
听她如此平静地提及身后事,他心头又气又怒,终于忍不住转身看她,锦瑟却依旧轻轻浅浅地对着他笑。他不由得一怔,竟忘了其他,只道:“你就那样坚信我终有一日会成就大业?”
锦瑟点头:“我所认识的苏黎,必然不是久困池中之物。”
他嘴角微微一动,竟无言。
“待你成就帝业之日,封她为皇后。”锦瑟继续道,“除了她,你身边大约不会再有女子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苏黎脸色赫然一变,随即冷笑起来:“你让我封她为后?你还真是大度!”
锦瑟微微一挑眉,眼中竟闪过一丝狡黠:“谁说我是大度?不杀她,是为你存仁义之名;封她为后,是你该报她倾力扶持相助之恩,也正是为我自己报仇。因为我明知你不会对她好,即便封她为后,一世尊荣,那中宫,也不过是一座冷宫。你信不信,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刑罚?”
他望着她眼中的光亮,一瞬间竟失神微笑起来,仿若回到最初,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侧目间,总能看见她古灵狡黠的笑。
可是回过神来,却又是更加漫无边际的空虚和疼痛。因为清楚地知道,哪怕此后,他成为这世间最意气风发的那个人,也再看不见这样的笑。
不若……就此了断?
他默然思量,待回过神,已经唤出了她的名:“锦瑟。”
她看着他,笑意依旧凝聚在嘴角。
苏黎静静看了片刻,随即便敛了神思,调转头,重新看向一片赤红的湖面,淡淡道:“我会带她一起回军营。就此,别过了。”
谢却荼蘼(四)
苏黎在当天夜里便带着静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琼谷。爱睍莼璩自此,日子对锦瑟来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跟当初在京城时无甚差别。苏墨自有其忙碌,闲下来的时候,便总是陪着她。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为她查寻解毒法子的事却始终毫无进展,加之如今二人远离京城,又是这样紧要的关头,朝中许多事情难免鞭长莫及,因此锦瑟眼看着苏墨的眉头越拧越紧,禁不住有些心疼。
到了五月初,眼见着当初服下香丸所换的半年之期已经所剩无多,连向来冷静自若的裴一卿脸上都出现了凝重的神情,然而锦瑟却仿佛忘了这回事,成日里笑意盈盈,不见丝毫悲戚檑。
苏墨越来越关心裴一卿研药的进展,近日里更是亲身陪同裴一卿往山谷深处采药。但理智如裴一卿,其实早也告诫过他,不要将希望放到这琼谷中的草药上。
苏墨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派出去查侗瑶天女的人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他越发只觉无能为力,到如今,竟只能愿天可怜见。
这日,二人自山中归来,刚行到谷口,忽然便看见前方一株桃树上,正有一个身影倚坐在最高的那根枝干上,见到他二人出现在谷口,立刻欢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