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连数日跟在他后面,女子脚力到底比不得轿夫,如今她双鞋早已磨破,十趾亦隐隐看得见血迹。
苏墨倒真似无可奈何了,一面缓步朝前走,一面问她:“我且问你,若你就快饿死,而前方恰有美食当前,偏偏却在一个陷阱里,你跳下去自可饱食一顿,可却必定会困死在陷阱中,你怎么选?”
“不知道。那事情未曾发生于我,我不知道怎么选。”绿荷答道,“但我知小姐会怎么选——她必定奋不顾身跳下去,宁愿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人早晚是要死的,至少死前满足过,不也很好吗?”
南山山顶,终年云雾缭绕之地,如今已是春夏交替之季,仍要等到每日正午时分,云雾散去,方才看得清远方的山脉大川。
如此便每日都要等上半日才能看得见那气吞山河的景象,锦瑟却只觉得并不难等,每天坐在悬崖边,痴痴守望云雾消散那一刻。
有时候日头并不好,等到中午也未必能看见想看的景致,她便与自己手心那条散不去的伤痕说话。
“看见那条长河了吗?”她打开掌心,朝向远处可见那条大川的方向,“我最近常常想起那些杂书上写到过的忘川,于是就总是觉得,忘川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唯有这样的波涛汹涌,才能使人忘却记忆啊。只可惜却不能验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因为忘川,要死了才看得见。忘川上面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就可以见到孟婆……”
其实她也未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总是叙叙的说着,从这件事,跳转到那件事,没头没尾。
“……最近我身上的伤口又痛了,每天晚上都痛得我睡不着,像火烧一样。我可能就要死了?死了,也就能见到真正的忘川是什么样子了……”
“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已经转世为人了呢?如果是,她会投生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一定是极好的,因为姐姐生前就那么好……”
这一日,等了许久也不见太阳,锦瑟便自顾自的说了很久,一直说到口干舌燥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
原来是个阴天。她有些失望,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往回走。
刚走出两步,脚步便蓦地顿住了。
前方,就离她十几步开外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
锦瑟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每一条鞭痕处都疼,钻心的疼。
可是她却抱着头缓缓蹲了下来,一声又一声的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他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
苏墨脚步略有些沉重,缓步上前,手轻轻抚上的锦瑟的头:“我是真的。”
“不是的!”锦瑟抱着头,慌乱的摇着,“不是真的,是我在做梦,是我在胡思乱想,你不可能是真的……”
苏墨缓缓蹲了下来,摊开右手心,放到了锦瑟眼前。
上面,与她左手心一模一样的一条伤痕,是那日一同跌落悬崖时,她藏在手心的簪子同时划伤了两个人,留下了相同的印记。
锦瑟呆呆的看着,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到那伤痕上。
“锦瑟。”苏墨唤她,左手轻轻抚上她的头,极轻的将她靠向自己怀中,“我是真的。”
锦瑟茫然的靠在他肩头,过了许久,却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拼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自己起身就要逃开。
然而身上的伤口却实在是太痛了,才跑出两步,她身子突然便一缩,往地上摔去。
苏墨转身将她接在怀中,只觉得她身子奇轻,却触动了锦瑟身上正疼痛难耐的伤口。
“痛——”原本就已经形容憔悴,如今脸色更是赫然煞白,苏墨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晕了过去。
不好惹的苏家(七)
馨香雅致的房间内,凝神静气的熏香淡淡流转,高床软枕,舒适得让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锦瑟醒过来时,的确是很久没回过神来。
她只记得自己先前的房间,简洁素雅得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怎么会一睁开眼,就变成了华丽绣房丫?
床帐上一条碧绿的丝绦垂下来,就落在锦瑟眼前,她怔怔的盯着瞧了片刻,张开口吹了吹。
丝绦动了动,却仍旧没有被吹开,于是锦瑟鼓了一口很足的气,再次朝它吹去媲。
苏墨推门而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她鼓着腮双目圆睁的与那条丝绦较劲,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锦瑟回过神来,看见他,倏地又转开了视线,面朝里躺着去。
“身子还痛不痛?”他将那条丝绦归于原位,在床畔坐了下来,沉声问她。
锦瑟凝着眉望着自己眼前的一片帷幕,其实还是没怎么想明白现在的情形,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房门适时响了起来:“公子,水和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墨答应了一声,才又看向锦瑟:“你若不起身,我便抱你出去了?”
锦瑟身子一僵,终于转头望向他,满目茫然:“什么?”
“不是说伤口痛吗?”苏墨眸色暗沉,神情却温柔,“我让大夫为你准备了泡澡的药材,以后每日泡一泡,伤口便会好得快了。”
锦瑟眼神一闪,又顿了顿,终于问他:“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这好像是从第一眼在好逑崖看见他,她就该问的问题,可是这事情不可谓不诡异,以至于她竟始终不敢开口询问。直到此时此际,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彻底激醒了她。
那些冷漠,那些绝情,那些恶语相向,都到哪里去了呢?
“锦瑟。”苏墨低下头来,掌心贴上锦瑟的脸,沉默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