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最后一件手中物品,冉冉立时紧紧关上门,小小地轻喘着。虽然无一击中卞修,只是那感觉仍十分解气。
卞修离去的脚步缓住,经此一“役”,非但无剑拔弩张之感,感觉彼此间又亲密了一些。缓缓踱至门扉边,卞修轻启言:“出过气了?”
话语里毫无愠色,让人感觉到一丝自然的亲昵,甚至还有一点纵容,似乎这只是情侣间争吵时的场景。冉冉发觉自己有些沉迷于这种感觉,也许这是她从前极度渴望的。只是从前的卞修多冷然相对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如今的卞修却三番几次勾惑于她,着实教她猜不真切。支撑小人身体的小木棒有一下没一下地击在门板上,发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她自然不可能想到,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卞修绝无可能这般落了身份想要与之交好。因来由去也只是她一人。
卞修听到那“咚咚”声,知她就与自己一门之隔,抚过前两日的伤痕,似是如往常般漫不经心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卞修的声音原本清浅动听,只是此时隔着木门传进来却让冉冉敛眸停下手里的动作,心口似被堵住一般。身后门缝内钻入一缕凉风,清冽之感让冉冉心头莫名一颤。卞修向来都是恣意傲雅之人,从不曾向人表示过好感,此番竟会想和她这个陌生人说话,定是在这异域他乡双目失明后有了孤寂感。再怎么洒脱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见得能轻易过去。想到昨日他失明再次不治,冉冉不由得目光淡薄起来。她也曾想过为何卞修没有爱上她,也许是因为她只一味地对他笑、对他好,没有去顾及他的内心,所以走不进他的心里。
而此时,是不是迟了一些?
见屋内仍是悄无声息,卞修如画的眉目淡静安然,极轻的一丝叹息却无痕融入风中,“那我走了。”
冉冉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又捂住唇。目光落在小人身上,随即用小人重重拍打起木门。她终究是惯做傻事之人,如今他双目失明,她见不得他露出一丝寂寥之色。
卞修闻声停住脚步,重回到木门边,黯眸似有清湛欣悦的目光透过木门而入,“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可好?”
冉冉点头,好像又回到了少时那般心动的时刻,嫩白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红晕,与发上的红木钗相映成景甚是讨喜。举手用面粉小人拍打木门示意卞修她同意了。
天已敞亮,雨桐院内的枝叶也抖擞起来。卞修离去的笑容漫洒在铺满明丽秋光的雨桐院内,如星辰缀饰深幽夜空。
第二日颜淘和白忆非离去后不久,卞修的身影如约出现在雨桐院,第三日、第四日亦同样如此……
每日卞修离去前都会问上同样的一句话:“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可好?”冉冉也总是予以肯定答复。这似乎已成为每日的习惯。
冉冉依旧不开口,卞修也未加勉强,只当她是习惯了寡言少语。两人似乎达成了默契,冉冉依靠拍打面粉小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卞修也几乎能凭着拍打声的轻重缓急悟出她心中所想。
卞修偶尔也会逗她,说冉冉那日像母夜叉一般凶悍,这时冉冉便会狠狠拍打面粉小人以示抗议;卞修偶尔也会提到孩童时母妃的严苛,偶尔也会说起和师父师娘远游那几年的生活趣事,那是他最轻松快乐的少年时光,此时冉冉便会沉默,那些她听说过,却不甚明了。只是卞修从不曾提起过他心里面的人。
卞修并非喋喋不休之人,加之冉冉并不言语,清晨那一时半会其实也聊不得太多。只是两个人依旧沉溺于这种背着颜淘和白忆非、类似偷欢的若即若离的互相慰藉中。
冉冉有时候会想,如若让颜淘知晓自己偷偷与卞修相会,怕是果真会动怒。而卞修呢,如若最后发现是她,想必也会极度失望吧。
从前的怨偶,如今最熟悉的陌生人,此事看来的确荒谬至极!
有了期盼,时间便如梭而过,转眼已大半个月。此时临近卞修离开绵邑之时已不远,加之颜青鸾即将返回绵邑,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感陇上心头,冉冉的心情也随之焦躁起来。
羽国太医院对卞修眼睛的第三次诊治依旧宣告失败,众人皆哀,卞修坦然决定两日后即返回宣国。双目失明确实让他惶惑,但他性子里仍存着脱离世俗的自如,正调适自己慢慢走出这段阴霾,也是时候回去面对宣国朝堂的风雨动乱了。
卞修离去前一天也是颜青鸾返回绵邑的日子,注定不能平静如常。当晚羽国皇宫会为宣国皇帝举办饯行盛宴,而第二日一早卞修即启程回宣。
这日的天气分外晴朗,秋意空阔,雨桐院外的池塘水波清明如碧玉。
墨发如水倾泻,冉冉靠在小窗边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明白今日一别从此千山永隔再无重遇之日。过去的一个月恍如一场迷梦,梦幻得不真实,直上云端,而如今便是坐在七彩云朵的边缘,即将坠落。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四周亦无一丝风声,静得似乎可以听到心底的浅叹,而即使隔着木门也依旧是无法疏远的感觉。
时间即在这沉默中悄然滑过。卞修轻倚在门侧,视线虚无款款落向远处,“你打算永远留在这吗?”
声音如杨柳拂水,冉冉心头却猛地一动,这句话暗含的意思是否即是如果她不愿留在羽国,可随他一起回去?
冉冉攥紧了手中的小人,片刻后宛然笑开。她纵然再怎么傻,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如此分手,卞修依稀记得那个梦幻迷蒙中的槐花,会带着残留的美感离去;而随他一起走,不但后果她不愿面对,她所有的傲气和自尊也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