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闹得最凶的时候,储秀宫那边,曾派来人对她说,她是皇后最信任的人,为皇后做事,无论发生了什么,皇后娘娘一定会保她。
来人说得真切,可景宁知道,那仅仅是试探而已。
信任,从来都不是靠说的;只有心生猜疑,才会将信赖挂在嘴上。
凉药的事,势在必行,她必要找出一个人来承担。之所以选择董福兮,不过,是权宜之计,既为了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避其锋芒,替自己渡过难关。
“若此时,福姐姐没有被打入冷宫,依着皇后娘娘的性子,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就算能够顺利生下来,也难保不会像其他皇子那样,早夭……所以,既然是件一举两得的办法,又何乐而不为呢!”
景宁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弄着花盘中那一簇簇娇嫩可爱的花草,顺便,微不可知地,用脚,将角落中,那一丛低矮的伞状野草碾碎。
这草,名唤生南星,若被误食,轻则小产,重则丧命……
那边,董福兮心有戚戚焉地低下头,沉声不语,可内心,却已然澎湃如潮。
她的意思,她如何会不懂!当初苦苦隐瞒喜脉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无证无据,也实在是惧怕后宫无处不在的阴谋和诡计。
想来,以往诞下的皇子皇女,除了幸运如惠贵人的孩子,能够顺利长大,其余的,不是不明白的送命,就是病死。她是一介贵人,还期冀着靠子嗣飞黄腾达,怎能让旁人加害于她!
可千算万算,她也没有想到,会被栽赃诬陷,最终被打入冷宫——
她愤恨,她怨怒,但慢慢地,她却开始庆幸。身在景祺阁,那众人瞩目焦灼的视线,反倒是淡了,薄了。因为,试问,谁会对一个冷宫中的女人多加用心呢?
以前,她以为这是她命不该绝;可如今,方知,是景宁在从中穿引。
站在她身前,景宁静静地看着董福兮时而疑窦时而恍然的神色,夕照朦胧,洒了她一身,为那微微泛着白光的罩衫,平添了一抹飘渺幽静的飘逸。
“恨也好,怨也罢,福姐姐只要记得,苦,只是暂时的;只要受得起凄凉,只要挨得住寂寞,总有一日,姐姐一定会达成所愿……”她眼眸定然,眼底,透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董福兮面色复杂,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最后告辞离开,脑海里,依然回荡着那句话。
苦,只是暂时的;只要她挨得住寂寞,受得起凄凉……
颤抖的手,不由得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那触手的温热,让她心弦颤动。她要活下去,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交代
送景宁一行三人出东厢耳房的,是一直静立在案几旁边的夏竹,恭顺,卑微,有着和后宫成千的婢女一样的面孔。
她,原是钮祜禄皇贵妃的人。
与自己不同的是,夏竹是事先就安插进延洪殿的宫婢。当初,钮祜禄?东珠将凉药指派给自己的时候,早已经指示了夏竹,从旁监视。
可,谋害皇子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为何在这景祺阁内,还会有南星草……
绣鞋鞋底,还沾着泥泞的油绿色草汁,只是角落中那一丛花伞状的野草,已经被踩得粉碎。景宁轻轻抬眸,在踏出门廊的一瞬,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竟在冷宫里头做手脚,这个夏竹,如今,又会是谁的人呢……
夏末的天气依然闷热,走出东厢,迎面吹来了一阵暖风。
抚了抚额上的汗,景宁看着身畔的冬漠,低低地嘱咐,“以后,福贵人用的食材,统统要由小厨房供应……内务府送来的汤药,也要由你亲手煎制,亲自送到她手里,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冬漠微微有些愣,“主子,那个福贵人不是已经将前来探病的御医都赶走了……”
景宁微微勾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生命,对于一个后宫的女人来说,太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地位,是荣耀。
初入冷宫,福贵人或许会不甘心,或许还会对腹中的胎儿抱有一线希望,可那种期冀,却经不住时间的碾磨。当所有的美梦都在等待中化作了泡影,绝望,便会如鬼魅般如影随形。若是受不过寂寞,恐怕,她会很快了此残生。
用怨恨来激怒她,给她希望,给她生机,不过是想让她更长久地活着。她太了解她,她认死理,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却也倔强到了骨子,既然懂了,便一定会坚持下去。
虽然,天知道,她会不会有走出景祺阁的一天……
但,能不能重新得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到那时,或许会凭借着亲子之爱,春风解冻心田,化解了那一腔的悲苦和怨念。
天边,晚霞瑰丽绯然。
那一抹落日的余晖,静静地洒在院外那高矮不一的花树上,暗香疏影,带来满院怡人的幽静芬芳……
符望阁
康熙十二年九月,冷宫无事。
初来的日子,很好挨,虽然她还不习惯冷宫中清苦寂寞的生活,却也总好过那些一辈子关在这里的妃嫔,从春红等到花谢,从芳华守到白头,结果,却是眼见那屋前的花树烈烈如焚,芳草萋萋滟滟,心,却已然在苦等中,将沧海熬成了桑田。
景宁来景祺阁的这一个月内,曾去造访过这里的每一位太妃和太嫔,冷眼旁观,她们中的大多不过早已疯疯癫癫,失了心智。
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总有一些事情,让人意想不到。
就比如那个身居在符望阁西厢耳房的佟太妃,她是当今纯妃娘娘的嫡亲姑姑,更是皇上生母的异母姊妹,却依然被困冷宫,不得宽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