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们这就开始了。”绿盈拍了拍手,便有人送来一杯水酒那人服下,瞬时那人就静止不动了。绿盈围绕着那人翩跹起舞,身姿步伐越来越快,最后众人只见一个绿色的圆球,将那乞丐模样的人围住了。绿盈也在此时跳出圈外,双手运力维持着这转为透明的球形气罩,渐渐地,渐渐地,有人影出现在这气罩之上。
那似乎是条极为繁华的街道,一位年轻男子出现了,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他牵着一位孩童,那孩子粉雕玉琢,生的煞是可爱。看样子像是哪家的公子带着自己的孩子出来玩耍。这孩童走到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小摊边不肯走,大人无奈,但还是给他买了喜爱的布老虎,那孩子露出两颗小虎牙,开心的笑了。突然这画面突变,变得阴暗,出现了一位道长模样的人,他的身后是比他还高的一鼎大炉,稍微懂点道行的人都知道那是炼丹用的。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刚刚那位年轻男子,只是换了装束,也变得沉稳许多。此刻他正对着一人鞠躬行礼——是那个孩子,他长高了许多,却没有了之前天真活泼,只是那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不知那男子说了什么,便来了两位武士,捉住其双手,割血入丹炉。孩子尽管不情愿,却也挣脱不得,只得默默忍受。画面到此,这记忆之罩竟然出现了丝丝血色,这血色越来越浓,渐渐得弥漫了整个画面,直到什么也看不清。
绿盈摇了摇手中的拂尘,一切瞬间消失,这乞丐男子恢复了神志,嘴角却依然微微翘起,保持着微笑,只是仔细看,那眼角却有一丝泪滴,还未落下。他很快恢复了之前颓丧的模样,看着绿盈的眼神中留有一丝丝期待。绿盈依旧笑笑,并不表态,只示意他退下一旁等候。接着又有两三人跃跃欲试,几个人都不年轻了,回忆中也大抵都是些少年得意之情、中年失意之悲,间或有合家欢喜之乐,但最终都是一个人的悲凉。
“舒兄怎么看?”华璎正经问道。
“我不知贵楼的规矩,也不好妄下论断。只是这第一人似乎是我旧识,曾在孩童时见过一面。他好像是邱岚国质子。”虞槿说这话时眉头微微一蹙。
“既是兄长旧识,那我就成全了他吧。”华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那双还看得眼睛朝台上的绿盈稍稍示意,绿盈似有些羞赧,低下了头。素楝在他们旁边看得真切,当下心中鄙夷,心想这华璎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自己可要千万离他远一点。
那华璎似乎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仿佛能听见素楝的腹诽,他回过头,也给了素楝一个百媚生的笑容。素楝的脸一下子红了。
虞槿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台上的绿盈已经开口说话,眼看这柄拂尘就要归这乞丐公子所有了,台下一人突然大声喊道,“这不公平,同样是出卖记忆,凭什么他的就更贵重?”
因为他是医圣的旧相识呗,素楝心想。她常听李老头讲那京城富贵事,对这其中的门道也听说一二,只是今日里看着是头一遭。她并不觉得难以理解,自己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的,奈何势单力薄,何况还要跟他打听刘阿婆的下落。只是这医圣太出乎意料了,按照李老头的说书台本,医圣这样高洁的人不应该站出来制止吗?可是,虞槿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还在笑,似乎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素楝有些失望,可是却没有勇气上前质问,台下那人正好说出了自己没敢说出的话。她踮起脚尖往人群中看。虞槿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绿盈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面对来人气势汹汹的质问,她依旧保持着迷人的笑容,温和的声音像一汪清泉瞬间浇灭了那人的怒火,“这位小兄弟,就让小女子来解释一二。”说完,她款款走到这台子的正中央,先将拂尘交给那乞丐,又派人护送那人先行离开。
“璎兄倒是想得周到,是害怕我去抢了来吗?”一直在看好戏的虞梓在台下看得真切,漫不经心的开口。
“阿梓,不得无礼,称楼主或是华大哥。”虞槿回过头对虞梓说。
“无妨无妨,这名甚好,璎兄,英雄,哈哈,我喜欢!”华璎是真的开心,“阿梓小弟这话说的有理,我是该想想怎么保证客人的安危,毕竟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怕,不是吗?”
虞梓对着虞槿做了个鬼脸,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虞槿只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更兼宠爱,他示意虞梓噤声,听台前讲。
台上,绿盈正在跟众人解释这乞丐拔得头筹的原因。原来这万蜃楼收买记忆,却也是分等级的。它就像个特殊的当铺,典当的物品按这里的评判标准分出个三六九等,只是这评判标准和一般的当铺不太一样。对于人,万蜃楼只收买记忆。出卖记忆之人的代价,就是要把这段记忆完全交出来,自己也不再记得。交易一旦形成,这世上就只有万蜃楼知道这些过往了。
人有七情六欲,这七情在上,六欲为下,万蜃楼只收“七情”。七情,指的是人世间的喜、怒、哀、惧、爱、恶、欲,至于哪个为上等,哪个为下等,一半凭这楼主人的意愿,一般并无定论。而另一半则凭这记忆所有人的反应来定,这记忆之罩的颜色越深,则价值越大。至于为什么颜色有颜色深浅之分,向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出卖的这段记忆是他一生之乐,失去了这个就失去了这一声的喜悦;也有人说,这段记忆是他难以摆脱的魔咒和信念,所有的情绪因此而生,失去了这段记忆等于是交出了他的性命。总结起来,就是情绪越激烈,颜色就越深。至于万蜃楼为什么要这记忆,没有人深究。而万蜃楼好像并不在意,来者不拒,上等的有上品的宝贝,下等的有下品的宝贝。这凡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经历,这可比人间当铺划算多了,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这里门庭若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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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绿盈在具体解释为什么今日这柄拂尘归那乞丐所有时,却说出了和虞槿差不多的话。这人竟真的是邱岚国最后的王上,他献出的是他国灭之前的所有记忆,即使有些看起来不那么美好,但也是这天子最后的快乐。素楝这才明白,原来那孩童便是邱岚国王。
“你把这拂尘给了他,未必就是件好事。”虞槿叹了一口气。
“也就你扫兴,给了他,大家都开心。”华璎不以为意。
“他或许因此能上达天听,但是他忘了他为什么这样。”虞槿接着说。
“人不都这是这样吗?出后就忘了为什么要出。你见的那么多,还想不开?这可不像你啊,想当初,你对我,那叫一个洒脱啊!”华璎似乎并不想谈这个话题。
虞槿笑了笑,没再说话。良久,才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累了。”
“唉,你怎么能这样,这才是人间场,妖魔鬼怪天地人,还有其它六个呢,你们不去见识见识吗?”华璎忙拉住虞槿,他能看出来虞槿有些生气。
虞槿看了看虞梓和素楝,他虽然很想看看这位多年不见的故友到底在这里安排了什么,可是他不愿这面前的这两个孩子也卷入这一切。于是他示意琴书前面带路,起身往苍茫隅方向去。虞梓紧随其后,又拉了拉在那呆的素楝,四人一行尽数离去。
华璎坐在那里并没有动,他知道,虞槿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他教过猗猗,嘱咐几句,也消失在了这风波处。这里依旧人影浮动,下一场典当买卖又要开始了,一切循环如是,直到天亮。
虞槿有心将这虞梓送出楼去,可奈何虞梓不肯离开。他想到这样做也太过刻意,恐打草惊蛇,便作罢了。原本这三人房间离得近,只是虞槿有意试探这眼睛是不是和素楝有关,是以待他们都熟睡安歇,便要求住进了另外一个较远的房间。果然随着和素楝的距离逐渐拉开,他渐渐感觉到光明在离他远去。
或许那女孩,真的是上苍派来拯救自己的。他有时候信神,在急切的思念母亲的时候,然而大多数时候,他只相信自己。就连救下他和弟弟,将二人安顿在氓山的恩人,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他没有去找他,因为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连这个恩人也不行。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如在人间他现在应该是个老人了。而今,这容颜分明是弱冠之龄。他不是虞梓的兄长,他是虞梓父亲的兄长。他不敢将这一切告诉任何人,即使他是医圣,于世人有恩。他明白这世上的偏见是毒药,弥漫在这天地万物之间,躲不开也离不开,一旦中毒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他不是仙,那他就是妖,是怪,是魔,是鬼。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光不是人这一条,就足够判他死刑,让他在这世上再无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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