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此事总归与刑狱司脱不开干系,要不是因为马上要来的太子酒宴更重要,他也不会隐忍不发,但现在两头疯犬撕咬上来了,他怎能不咬回去?据乙槐所言,那书精秋官好似是疯犬的软肋,正好拿来做文章。
源明帝君沉声道:“再叫他带话给疯犬,仪光若在刑狱司被逼招供了什么,又或者受了什么残酷的折磨,我必不会放过那个书精秋官!必然加倍奉还!”
此时的祝玄正坐在床边替肃霜细细梳理青丝。
这是她陷入沉睡的第三天,无论什么法子都弄不醒。
祝玄的手掌盖在她眉间宝石上,细细释放神力试探——还是没有任何异常,神力充沛,神脉完整,这次再往深处试探仙丹真身,没遇到阻碍,仙丹完整光滑,圆胖依旧,一丝丝裂缝也没有。
他知道仙丹上有裂缝,却没想到已经愈合了,她来天界才多久?莫非是因为裂缝愈合引起的神力冲突?可她的神力分明很沉稳。
那就是神魂不愿醒,这么不想面对他?
祝玄拨了拨肃霜浓密的睫毛,她睡着的模样无喜无悲,反而现出一层深刻的孤寂。
当疯犬的那一面开始退去,少司寇总要想得更多些,肃霜宁可待地牢受折磨也不肯待在他身边,因为被他发现认识怨念操纵者?因为被他点破犬妖的事?因为他逼她看那两百年下界经历?
他想过肃霜的反应,多半躬身求饶,要么愧疚认错,或者试图挽回,哪怕继续花言巧语说些暧昧谎话也不是没可能,他唯独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这样恨他。
其实他还没来得及了解她更多过往,少司寇有耐性,可惜疯犬没有,被刺痛的疯犬只想先咬住她。
祝玄将她轻轻放回床榻,拿云纱被盖好,旋即唤出传音符,低声道:“再去一趟下界,去找延维前帝君,告诉他‘仙丹裂缝已经愈合,仙丹沉睡不醒’,最好能把他请回天界。”
传音符刚递出去,又收到季疆递来的传音:“你还要在玄止居窝多久?仪光我在地牢里放两天了,你不会又不审吧?你可别叫我审,我哪能对美貌的神女下狠手?哎对了,源明老儿拿小书精做文章了,你可要看好她,现在她是真不宜露面。”
祝玄的眉头皱了一瞬,抬脚欲走,到底回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肃霜,挥手放下床帐,这才无声无息离开了玄止居。
*
肃霜正陷在久远的过往里出不来。
她又成了一粒仙丹,回到了涂河龙王的藏宝库,窝在锦盒里一动不能动。
除去沉睡的万余年,从吉灯到肃霜,她有意识的时间大约是六千年左右,真正能动能说话能看见东西,也不过百来年,不过她还是时常会回想往事,再风雪茫茫,依旧有些美好的温暖。
她唯独很少想独个儿在藏宝库里待着的那七百年。
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经历,重获新生的喜悦很快被冲淡,同样是双目不便,吉灯至少能动,可成了仙丹的她连肉身都没有,谁要吞服仙丹,她也只能认命。
日复一日未知的命运,日复一日窒息的死寂。
那段难熬的岁月里,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龙子龙女们来藏宝库玩。
他们不会乱动藏品,反而说说笑笑很是热闹,肃霜所有关于大劫后上下两界的认知,全部来自他们细碎散漫的闲聊,依稀推测天界好像出了什么事,好多帝君来了下界。
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八卦消息。
某一年好像是下界起了妖乱,几个妖君为了争什么东西,打得一团乱,那里面又有个特别厉害的,最后剩下几个妖君便联手先把他除掉了,据说手段十分卑劣凶残,连尸身都不放过。
又有一年还是妖乱,听说下界某个年轻妖君霸占上界神女,结果惹来刑狱司少司寇的追杀,所用手段极其血腥残忍,杀光了那一脉的妖,震惊上下两界,提起来都说不像天界神君,更像个魔头。
可惜龙子龙女们来的时间终究不多,仙丹慢慢学会了自己编故事。
她编身怀血仇奄奄一息的妖魂突然苏醒,终于成功复仇还打败魔头的故事,最好再把仙丹从这死水般的寂静里拉出去。
无论编多少版本,仙丹都想打破现状,哪怕只有一个声音也好。
终于,在那个宁静的清晨,真有声音响起了:“我怎么成了只锦盒?!”
肃霜骤然睁开眼,还未来得及回顾梦境,便听见季疆的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特别渺茫:“小书精醒了没?快醒醒呀小书精。”
她昏乱的视线晃了许久,终于望见枕畔爬着条细小的金蛇,蛇口中咬着一团雪白的兔毛。
季疆的声音还是那么渺茫:“你的小仙兔被坏蛋抓走啦!这是它的毛吧?”
肃霜翻身而起,谁想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竟连坐也坐不直,当头从床榻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