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可能?父亲身体素来康健,怎么会突然要交代后事了?”第一个说话的却是夜叉,和他的名字一样,他是个刚勇激烈的性子,跳出来便要伸手去抢曹文宗手中的卷轴,曹文宗伸手一格一推,夜叉便一屁股摔回椅子上。
“夜叉公子请自重!”曹文宗神色威严:“大王确实身体素来康健,可他今年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愈发重了,这是范阳众人都亲眼看到的,岂可胡言!”
“父亲半生戎马,不过是马背上摔下来,算的什么?”夜叉道:“定然是那女人坏了心肠,勾结庸医……”“住口,夜叉!”须陀喝住夜叉:“这种事情岂可胡言的?你再不闭嘴,就滚下堂去,省的在这里碍事!”
夜叉刚想反驳,却被旁边的药师扯了一把,拉住了。那药师向须陀拱了拱手:“须陀兄长休怪,夜叉自小就是这样,您别在意!”
“我倒是没什么,但曹师范此乃是带着父亲的信,我等若是无礼,便是对父亲不敬!在家为父子,在外为君臣,那是要治罪的!”须陀冷声道:“夜叉刚刚算是首犯,记下不罚,若是再犯,则两罪并罚!记住了?”
“小弟记住了!”夜叉领会得厉害,赶忙躬身道。
须陀点了点头,转身对曹文宗道:“父亲信中可有对我等的具体安排?”
“有的!”曹文宗将卷轴递给须陀:“你看,大王让元宝留镇交州,其余公子回范阳!”
须陀看了看,将卷轴交给元宝,然后众人一一细看。这个安排倒是在情理之中,元宝身为交州刺史,安南都护府都护,自然不可能把这一摊子都丢下来不管,跑回范阳给王文佐送终,但这也意味着他在分遗产上要吃些亏,想到这里,众人投向他的目光露出几分怜悯。
“那也是没有办法了!”元宝叹了口气:“只能请诸位兄弟替我向父亲多尽几分孝心了,不过曹师范,朱蒙眼下也不在交州!”
“朱蒙?”曹文宗看了看左右:“他不在交州,那他在哪里?多长时间能赶回来?”
“他前些日子乘船出使高棉了,应该在水真腊的首府婆罗提拔城,但现在在哪里我们也不清楚!”须陀答道:“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就更不知道了!”
“高棉?水真腊?婆罗提拔城?”曹文宗被须陀这一连串平生未曾听过的地名给弄糊涂了,急道:“那快派使者通知他呀!亲爹病重,当儿子的怎么能不去床前尽孝?”
“这……”须陀露出一丝苦笑:“曹师范,您刚刚也听到了,我们也不知道朱蒙他现在具体在哪里,只是知道他可能在那儿。就算他真的在那儿,派船去通知他一切顺利,来回也要两三个月后了!”
“什么?两三个月后?”曹文宗目瞪口呆,旋即他颓然坐下:“哎,大王一世聪明,怎么会想出把你们都派到那么远地方的主意,到头来自己老了老了,床前都没几个孩子!”
“不是有阿盛吗?”元宝道:“彦良还有往北边的兄弟们应该也会很快赶到吧?”
“是呀!”曹文宗叹了口气:“但毕竟还是少了这么多呀!别看大王平日里那个样子,他这人心里其实很软的,对我们老人,对孩子们都看的很重。外人不知道,我跟着他这么多年,还是知道的!”
须陀和元宝交换了一下眼色:“曹师范,要不这样,您远道而来,先下去歇息歇息。我们立刻派人去一趟水真腊,看看能不能把朱蒙找回来。至于交州这边,也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反正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就先走一步,朱蒙后面赶一步,至于最后赶不赶得上,只能看老天了!”
“也只能这样了!”曹文宗叹了口气:“哎,若是你们父亲这次有个万一,我也就没啥心思再当这个劳什子都督了。前些年我在家乡捐了一座菩提寺,便在寺里念念经,替大王他祈些冥福也好!”
众人将曹文宗送下堂,回来分别坐下,堂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王文佐的这些远在交州的儿子们陡然发现,他们原先的那些矛盾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了,面对父亲坠马,陡然病危(可能已经死去)的现状,他们必须团结起来,共同面对。
“元宝哥,须陀哥!”药师突然站起身来:“我等见识短浅,前些日子言语冲撞,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眼下的局面,我等一定视你们马首是瞻!”
“对,我也是!”
“我也是!”
堂上的每个人都不是傻子,就算刚刚没有想到,现在有人做榜样,其他人也立刻明白过来了,纷纷表态。看着堂上这幅其乐融融的样子,须陀心里却有些发冷,显然药师、夜叉他们并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而是父亲突然去世,要尽快抱团,才能和其他兄弟们争遗产。
面对这些昔日桀骜不驯的弟弟们,元宝却表现的很大度,他伸出右手向众人压了压:“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家骨肉兄弟,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其实这次我没法回范阳亲自向父亲膝前尽孝,很多事情就只能请你们替我去做了!倒是劳烦大家了!”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向众人做了个团揖。
“元宝哥说的哪里话,这不是咱们当弟弟们的本分吗?”
“就是,元宝哥这也是因公废私,化孝为忠呀!”
“不错,大伙儿去范阳,若没有元宝哥在这里镇守,咱们怎么放心的下,是该咱们谢谢元宝哥呀!”
众人谦孝恭敬了半响,终于有人说出一句要紧话来了:“诸位兄弟,父亲有病,咱们做儿子的回去尽孝是本分,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把性命交在别人手上吧?”
“不错,是要防备下,眼下爹爹病重在床,那范阳的军政大权在谁手上?多半是在那个女人手上,谁知道她会不会铤而走险,把咱们都料理了,替她儿子开路!”
“这倒是,我差点没想到,那我们要带多少兵回去?”
须陀越听越觉得不像话,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父亲生死未知,你们就想着骨肉相残?这是何等混账话?”
“须陀哥!”药师道:“不是我们琢磨着骨肉相残,而是防备万一。崔大娘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父亲在的时候她最多吹几句枕头风,父亲要是不在了,她就是嫡母,又有阿盛在手上,清河崔氏还是河北士族之首,她发起疯来谁还能拦得住她?”
“药师你休得胡言!”须陀怒道:“范阳兵权不在崔大娘手上。再说了,父亲如果病危,彦良、护良二位兄长肯定也是要去范阳的,他们两人一个是倭国大王,一个是朝廷的大将军,天子的姑父,给崔大娘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二位兄长半根毫毛,既然她不敢碰彦良和护良二位兄长,又怎么会碰我们?”
面对须陀的反驳,药师一时哑然,旁边的常念冷笑道:“护良彦良二位兄长崔大娘的确不敢碰,我们就未必了,再说了,崔大娘说不定与这二位兄长结为同盟,一同来对付我们也不一定!”
“常念你越说越混蛋了!”须陀冷笑道:“且不说护良彦良二位兄长是什么人,崔大娘有什么本事能一下子把他们两人都拉过去?再说父亲身边的勋贵故旧有那么多人,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有子弟跟我们来交州了,你觉得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被随意杀害?你真是糊涂到顶了!”
“诸位兄弟,诸位兄弟!”一旁的元宝见堂上越发争的激烈,便开口劝解道:“须陀说的没错,父亲这个人做事何等稳妥,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又不是立刻断气,肯定会对自己的后事有所安排,怎么会搞出兄弟阋墙的悲剧来?不过呢完全不作提防也不好,这样吧!每个人带一百五十人,就这样吧!”
第936章利害
元宝这一开口,堂上顿时静了下来,这倒不是他在众人心中威望更高,而是他要留在交州,不和众人一起回范阳,无形之中在众人心中就成了一个“中立方”的角色,自然他说的话就容易入耳的多了。再说,夜叉、药师等人虽然这些日子操练编练了一支军队,但毕竟时间还短,上下恩信未固,带去攻打林邑、高棉等国也还罢了,带回范阳争权夺利肯定是不成的,而他们各自身边信得过的部曲最多也就两三百人。
“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就都依照一百五十人为限吧!许少不许多!”须陀暗自松了口气:“时间紧迫,都各自回去准备吧!今天不在的那两个,你们也去通知一下。出发的时间嘛!”说到这里,须陀稍微停顿了一下:“那就七日后吧!”
看着最后一个弟弟走下台阶,倦怠感突然如排山倒海般朝他袭来。须陀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摸索。好累呀!他一边想,一边努力回忆王文佐的音容笑貌,尽管他有那么多烦恼的事情,可在自己面前他总是在笑,现在他就要永远离开自己了,轮到自己来面对这一切了,一想到这些,须陀就觉得混身发冷。
“给你!”
须陀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一个硬物,回头一看却是杯子,元宝笑着看着他:“喝吧!会舒服点,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
须陀喝了一大口,温热辛辣的液体流入胃部,血液似乎也随之沸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也涨红了:“什么酒?好烈!”
“蒸馏过的甘蔗酒,用榨过糖剩下的掺杂酿制的!交州的甘蔗很多,所以我建了一个酿酒厂,这是最新出产的一批,我掺了点月桂粉!”元宝也喝了一口:“还想要吗?”
“算了!”须陀摇了摇头:“我已经有点头晕了,你这酒劲头太大了!”
“哈哈哈哈!”元宝笑了起来:“当然,这是把新酒蒸馏之后,再掺了一点旧酒调成的,你喝的也太快了!这种酒要小口小口慢慢品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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