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在耳迹爆发,邱山在半分钟内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知觉。
汽车停在车库里,世界很安静,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周川低下身,很轻地喊了一声:“邱山?”
邱山下意识回应,张开嘴,发现自己没能发出声音。
周川又凑近了一些,轻轻将拦在邱山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了。
他似乎并没有叫醒邱山的打算,安全带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周川前倾着身体,阴影几乎将邱山笼罩起来。后来周川缓慢地伸出手,在邱山眉骨尾端抚了一下。
周川并不是个贪婪的人,可在见过袁韬之后,他发觉自己贪欲深重。那是一个了解邱山所有,并被他全心信任的人,仅这一点就让周川嫉妒的发疯。
周川指尖微微打顿,小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就要占为己有,长大后才知道有些喜欢只能是无可奈何。
周川长吸一口气,打算坐回去让邱山再睡一会。可就在他转身之迹,一双僵冷的手猛地抓了上来。
周川陡然一惊,几乎是下一瞬就把两只手都握了上去:“邱山?手怎么这么凉?”
车子没有熄火,空调也在运作,车厢里热烘烘的,实在算不上冷。可邱山的手冰凉凉的,他用力抓着周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周川按开了车顶灯,光亮起来的刹那,邱山逃避般躲了一下头。
周川用手在邱山眼前挡了一下,等邱山适应之后,很自然的将手放下去,摸了摸邱山的眼睛:“做噩梦了吗?”
邱山听到“噩梦”两个字浑身抑制不住地打了个颤,他还抓着周川的手腕,所有反应在周川那里都无所遁形。
周川皱起眉:“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车库对面停着的车子骤然亮起大灯。
邱山像是才清醒过来,手一松坐起身。
周川再想去拉他的时候,邱山避开了。
手边的牛奶还有余温,邱山拿起来,仰头猛灌,一口气下去半瓶,他再次张口,这次有声音了:“做了个梦,没事。”
--------------------
周川失眠到凌晨三点,他坐在床边,向着窗,耳朵里塞着耳机,单曲循环同一首歌,看着城市从热闹变成孤盏难眠的荒芜。
月亮悄无声息地爬过头顶,清冷的光洒在脚边,那颜色让周川想到邱山手心的温度,他低下头,感受到了自己的贪婪和欲望。
人有欲望并不可耻,周川安慰自己,神明也无法阻拦他喜欢邱山,欲望而已,又有什么错。
周川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座孤岛,而邱山是飘在海上的船。
孤岛永远为船停留,可船有自己要去的彼岸。
周川放任自己在一场名为献祭的欲望里沉沦,他想,如果太阳不再升起,他可以在这月色笼罩的夜晚想念邱山一辈子。但是天一亮,他又要学着忘记,忘记深夜里放纵的爱欲,忘记说不出口的渴求。
周川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手也垂落在床边,他翻过身,弄脏了邱山的床单。
从小到大,周川似乎没有经历过什么叛逆期,可现在他却恶劣的想要弄脏邱山,像弄脏他的床单一样。
周川在床上躺了一会,起身去卫生间洗手。经过邱山门口的时候,周川脚步微顿,虚掩房门中透出的光让他迟疑。
凌晨的时钟走了好几格,他是为情所困,邱山又是因为什么呢。
周川不得而知。
他侧过身,轻握住门把手向里推了下门。
桌上的电脑已经熄屏,邱山趴在电脑旁边,像是睡着了。
周川走进去,拿起桌角一个啤酒罐晃了晃,里面是空的。同样的空罐,桌上还有两三个,所以邱山不是睡着,大概率是醉了。
“邱山。”周川扶着邱山的肩膀摇摇他,“起来,去床上睡。”
邱山皱眉咕哝一声,脸转了一个方向趴着,他醉的彻底,行为也没什么逻辑可言,人一动,被他压在手下当枕头的硬壳笔记本掉了下来。
周川伸手接住,本子在手中摊开,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
周川无意窥探邱山的隐私,但这并不是日记,而是一本手稿。手稿的首页写着“敬最可爱的人”,落款是“中文大学邱山”。
硬壳本半个指节那么厚,每一页都写满了字。
去岚县扶贫的时候,周川曾问过邱山,为什么会选择做老师。
当时邱山说,他想把某个时代,某个有意思的人,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透过诗词,分享给年轻的孩子,希望他们能从中感受到岁月积淀的力量,从而更好的走完自己的一生。
如果说那时的周川听到的只是一个梦想,那现在这本手稿就是这个梦的具象化。
手稿很沉,里面抄录了很多诗句,每一句后面都跟着一大段注解。这些诗句出自同一位诗人,那些手写的注解里倾注着邱山对诗人的喜欢、欣赏和向往。直到最后一页,那些零碎的人生终于拼写成一副瑰丽华景,那是李白,也是盛唐。
周川上过邱山的选修课,整整一个学年,他在课堂上听邱山讲课,听他念诗,听他说诗人的一生,听他讲一个又一个朝代。周川自诩了解邱山,也是今天才发现,邱山从未谈及李白,这个在中国教育中添具浓墨重彩一笔的诗人,被邱山从记忆中狠心地抹杀掉了。
“好看吗?”邱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周川,神色漠然麻木,声音也没有一点起伏。
周川骤然一惊,猛地把本子合上:“对不起。”
他为自己私自打开邱山的笔记道歉,可邱山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伸手把本子拿了回来,低头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