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在他的桌子对面站定。皮质的转椅朝一边倾斜着,她把手搭上去,扶在椅背上,还能感觉到一丝余温——上一个谈话的职员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山那边是海途:山雨(11)
她努力调整着情绪,终于得以回应他一个笑容,“是啊,冯总。本以为还有留下来的机会,现在看来,我不得不走了。”
她毕竟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即使内心再波涛汹涌,脸上却仍能保持必要的平静,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难掩警惕的神色。
冯奕却轻笑两声,悠闲地在老板椅上坐下,小小转过一个弧度,又转回来。伊楠注视着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志得意满了。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仍跟以前一样淡定从容,也许更加沉稳了。
“你也坐吧,站着说话多累。”
他将手上的玩意儿随意搁在桌子的一角,轻吁了一口气,道:“伊楠,你一点儿也没变,还是一碰到麻烦就想逃,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
伊楠维持着笑意听他讲话,尽管那甜美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虚弱,因为他把话说得如此直接。
她又如何能够忘记,两年前他千辛万苦地在候机大厅里逮到她,将她拖到就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苦劝她留下时的情景?
“伊楠,你不能走!梁先生需要你!”他直接定论。
伊楠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喃喃地反问:“我不明白……我能帮他什么?”
“你可以的!”冯奕一反常态地激动,“他现在需要你,需要你在他身边!”
咖啡馆设在大厅一角,除了靠墙的两面,余下的均用玻璃搭建而成,通透敞亮。伊楠别过脸,失神地盯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无动于衷。
冯奕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伊楠,梁先生……很爱你。”
这是伊楠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梁钟鸣对自己感情的描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了震,可是并没有如冯奕期待的那样激动地转过脸来。她木然坐着,纹丝不动。
冯奕放缓了语气,他明白,有些事急不得。
“伊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我跟梁先生同在一部车里,我看见他望着你的眼神里充满欣喜,像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他千叮万嘱要我将你带进去……后来我才知道,你们居然早就认识。”
“他那么忙,可是每次去那里,都不忘让我安排跟你见面。我也总是尽力给他挤时间,因为看得出来,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是真正放松和开心的。你被撞伤那次,他急得要发疯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却头一回看见他紧张成那个样子。他哪里都不肯去,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你醒来……他爱你,所以他一直要你离开他,因为自始至终,他都在为你着想。”
伊楠蓦地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滑落,热热地,滴在衣襟上,化作湿软的一团。
“你爷爷奶奶出事后,他放弃了让你走的打算,说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会把你留在身边。他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心,你却要走……伊楠,你知道他过得有多难吗?一直以来,他有多难……你既然那么爱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离开?”
伊楠双手掩面,痛苦地哽咽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痛被轻易地揭开,再一次鲜血淋漓。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的任性和自私,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留下来?即使留下来,她也不会再感到开心。
冯奕咬咬牙,仿佛下了决心,再开口时,语气就低沉了很多,“伊楠,有件事也许你并不知道,梁先生……不是许董夫妇的亲生儿子。”
伊楠终于把湿漉漉的脸从掌心中抬了起来。她瞪着冯奕,眼里充斥着诧异与震惊,牢牢锁定在冯奕脸上。而他亦紧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山那边是海途:山雨(12)
“梁先生是他们领养的孩子,而许志远才是许董亲生的。就因为这一点,不管梁先生有多努力,他都没法成为远大真正的主人。”冯奕的口气里难掩愤慨,“梁先生宅心仁厚,从来不会想到要替自己争什么。可是我觉得这不公平,这些年他为远大做了多少事、立下多少功劳我看得清清楚楚。难道到头来,他就只能白忙一场吗?不!绝不能!”
伊楠眼看着他脸上一点一点坚毅起来的神色,有些迷惑,又有些恍然。
“伊楠,他现在情绪非常低落,什么都不想争,甚至连继续留在远大的愿望都没有。可这里有他多少心血啊,难道就这么拱手让人?!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帮他,给他信心,好不好?”
伊楠睁着闪亮的大眼睛,依旧无所适从,原本滚圆的一张脸如今已被折磨得脱了形,连颧骨都已微微凸显。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有力量去做别人的后盾?她缓缓地低诉道:“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吗?他还有家庭,不是吗?”
她的心里泛起一阵绞痛,是啊,他还有家庭,而自己,几乎什么都不剩了!亲人、尊严、自信……
“可是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好!”冯奕几乎是在低吼,并且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腕,试图把她从迷梦中摇醒,“你知道吗?他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如果他不娶那个女人,许董根本就不会信任他!”
伊楠怔怔地说:“你说……他不幸福?”
冯奕听着她犹豫的语气,仿佛抓住了破绽,连连点着头,非常肯定地回答:“是,他一点儿也不幸福!”他深深吸了口气,“他答应过你的那些事情,一定会实现,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我信他!你那么爱他,难道你不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