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梁钟鸣依旧风度翩翩,沉稳笃定。唯有她自己,紧张到难以自持,脸上连一点儿自信的笑容都保不住。
从她傻乎乎地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时,她就已经失去了谈判资本。
梁钟鸣给她斟了杯茶,这才温和地开口,“前一阵有事脱不开身,一直没能过来,你还好吗?”语气波澜不惊。
伊楠脸色僵硬地盯着手上的茶杯,默然无语,倔犟的脸庞上却掩饰不住仓皇和戒备。梁钟鸣看在眼里,怜惜油然而生,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准备了不少婉转的托词,然而看着眼前的伊楠,他忽然不想跟她耍任何花腔,那些都是生意场上应付狡诈的对手用的,而伊楠显然不是。
“伊楠,你了解我吗?”他低声问。
伊楠心头一凛,他终于切入主题了,可是自己,之前打的那些腹稿居然毫无用处,对于他如此简单的一句问话,竟然无从回答。
是啊,她了解他吗?
她认识他两年了,从最开始对他有好感到后来情不自禁地逾规,看到的永远是这样一个梁钟鸣:彬彬有礼,和蔼亲切,容忍她,甚至宠溺她。
可是,她所看到的梁钟鸣是真实的那一个吗?
梁钟鸣见她犹豫着回答不出来,遂轻笑了一声,“你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我呢?”
伊楠的脸蓦地红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尴尬的问题,可她心里却没有适才那样慌张,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明白,只有跟他彻底地谈一次,自己才有“治愈”的希望。
于是,她收起赌气的成分,打算认真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你……是好人。”她斟酌再三,如实说道。
梁钟鸣唯有苦笑,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最令他悲哀的评价。“好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意味着懦弱、无能,在他看来,这绝不是对他的夸赞。
他深吸了口气,幽然道:“我二十四岁涉足商界,到今天已经超过十个年头了。这期间,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遭过别人暗算,也算计过别人……所以,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不!”伊楠辩驳道。因为她始终记得,那晚在车上他对黑风衣男子说过的那句话——“不要为难一个女孩子”。如果他不是好人,怎么会说得出那样的话来?!
梁钟鸣定定地注视着她,逐渐收起笑容,挺起腰板,向椅背靠去。他的目光并不严厉,却深沉似海,任你怎么揣摩,都无法明白那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而在这样目光的凝视下,伊楠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竭力控制住慌乱,唇角抿得紧紧的。
他对伊楠摇摇头,“不,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事实上,对你来说,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幻影。”
“幻影?”伊楠迷惘地瞪着他。
梁钟鸣扭过脸去,不再直视她,却继续缓缓地说:“伊楠,你只是太寂寞了,从小到大,没有人守在你身边听你倾诉。你的爷爷奶奶即使愿意,他们也不会懂你的心思。而你恰好遇到了我,于是,你得到了一个耐心的听众,仅此而已。”
山那边是海山:说服(8)
伊楠愕然地听着,觉得似乎有道理,又似乎不对劲。难道她连对自己的感觉都把握不准,需要别人来指点了吗?
她仔细地思量着,然后仰起脸,很坚决地否认,“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真的……喜欢你。”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低了,因为羞涩。可她不喜欢他那种指鹿为马的说法,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哪怕她爱上他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他始终侧着头,所以伊楠无法捕捉到她决然否认时梁钟鸣眉宇间轻微的一跳。
他很快转过脸来,平静地直视着她,“你对我有好感我能理解,但这跟你所说的那类感情无关……伊楠,你还年轻,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等有一天真的遇上了,你会明白的。”
伊楠迎着他的目光,直愣愣地道:“我知道我跟你没有可能,可这并不妨碍我对你产生感情,我只是,只是……”她尽力控制自己呼之欲出、猛烈跳动的心,执著地要将最后那句话倾吐出来,“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不是……”
尽管那句在心头盘桓了良久的话到了嘴边,但她发现要将它说出来是多么困难。此时此刻,她已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并且不管答案是什么,结果都是注定的——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她在一瞬间忽然鬼使神差地想明白了,于是那句艰难的问话终于在即将出口时被她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
这是一个同样让她痛苦和难堪的问题,交付出去的真心得不到相等的回应,没有哪个女孩能若无其事。
梁钟鸣凝在她脸上的目光里逐渐注入了温柔之色,“我从来没觉得你可笑……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跟你一样年轻,能回到刚出校门那会儿……”
明知这不可能,他的眼里还是流露出向往。他心里的温柔如同这夜色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连双眸都被渲染了。
伊楠望着梁钟鸣,忽然感觉到绝望,因为她非但没能借助这次会面彻底粉碎心中的念想,而且她从他的脸上发现了另一个真实——他脸庞上流过的是最令她痴迷的留恋。可是,她清醒地知道,那种留恋绝不属于自己,透过她,他看到的是当年的景象。即使他不说,伊楠也能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