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铭也不答话,只紧紧闭着眼。
眼见左右衙役已将索扯起,待一声令下,便是折筋断骨。楚寒枫轻声冷笑,正要开口,突闻门前喝止之声暴起:“住手!”
众人诧异抬头,见一人身着官服站在门口,手捧一物,斥道:“楚寒枫,你不过大理寺少卿,这等大案居然敢私设公堂,乱刑逼供,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楚寒枫怔了片刻,来人瞧来甚是眼生,可又身着二品官袍,这朝中大员没有他不认得的,想来对方不过是外地官员,可外面卫士怎么居然将闲杂人等放了进来,不由生疑:“……你是何人?”
那官员慢慢走入,举起手中黄锻:“我乃新任刑部侍郎吴过,叫大理寺卿前来接旨。”楚寒枫看他身后跟入的持刀侍卫,渐渐张大了嘴。
陈则铭吃惊回头:“……吴兄。”
吴过朝他微微一笑。
按皇帝旨意,刑部接管此案。大理寺只得放人。
陈则铭大刑之下逃脱,着实幸运。重回天牢后,吴过为他请来良医,并亲自看望。
两人许久不见,陈则铭又逢落难之时为他所救,对他更添了份亲切之感。却是疑惑他如何突然间飞黄腾达,居然成了刑部侍郎,吴过说是皇帝突然下旨将他诏回,并予以重用,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忖并无什么大功值得重赏,正惶恐不已:“不过,当时万岁却问了句非常奇怪的话。”
陈则铭奇道:“什么话?”
“万岁问,当初陈将军军纪不严,将士抢夺成性,不成体统,虽然得胜,但朝中众多大臣不满,纷纷上奏,我身为监军,为什么却不提?”
陈则铭想起当初:“其实……吴兄当初就已经帮过我一次了。”
吴过笑道:“这时候再说也没关系了,反正事过境迁。那时确实也有几人跟我提过该弹劾将军。可我总觉得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不奇怪。朝中那些大臣没去过那冰天雪地,哪里知道征战危险辛苦,一味只在背后放冷箭,实在不足为伍。”
陈则铭苦笑了片刻,猛然醒道:“我的家人……”
吴过安慰道:“将军放心,我方才已经着人去通报陈府。将军昨夜方被拿,按理消息最快也要今日才到府上,这么点时间,出不了什么乱子。”陈则铭自是感激不尽。
吴过又道:“那楚寒枫已被关押,我已经奏请万岁,明日三堂会审,或许能给将军一个清白。”
陈则铭吃惊:“此言何意?”
吴过道:“他越权独自审你,若是平常案件,也就罢了。可这等大案,如今又是皇上钦定,也算他运气不好,定个知法犯法之罪是没半点问题……不过他与你无冤无仇,实在没有必要冒险置你于死地,想是有人授意,打通了关节,许了好处。只要问出那人姓名……也许真如圣上所言,朝中另有奸细。”
陈则铭浑身一震:“……大人这话,便是说皇上疑的……不是我?”
吴过迟疑:“这话我却不敢说,万岁圣心难测啊,常人哪里看得清。不过圣上说,所有证据都指向将军,事情哪里会这样巧,所以反倒是真正可疑之处。”
陈则铭听了这话,憋在胸中一夜的那口浊气终于散了些,一时间眼前泛花,忍不住低头捂住脸,鼻中酸涩难当。
正在此时,有狱吏急匆匆奔了进来,连声道:“不好了,不好了,楚寒枫……畏罪自杀了。”
吴过猛然起身:“什么!”两人相顾,骇然失色。
过了几日,皇帝宣陈则铭入宫答话。
吴过拿来干净衣裳给陈则铭换过,又喊来马车送他入宫,一切都安排得当,无不妥帖,陈则铭心里感激,不由感叹,当初自己在战场上还有几分看不起此人贪生怕死,却原来人在各方面的才能各不相同,哪里能一一强求。
到了宫内,自然有内侍前来接手,押着他一路蹒跚前行,待到了御书房前,他无意中抬头,不禁怔住,前方一个人正立在廊前,低头沉思。那眉目,那神情竟然分外的熟悉,他几乎张口要叫出声。
“杨……”杨梁?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是鬼魂?
那人听得响动,偏头看了过来,见他手上镣铐,不由皱了皱眉,露出些鄙夷神色来。
两人这一照面,陈则铭将那个名字生生咽了下去。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神态,可杨梁总是带着从容又不羁的笑容,见之亲近,这个人却板着脸,眼神中的冷淡似乎要拒人千里,杨梁少着华服,这人却衣着华丽。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人还不过是个少年。
那少年抬足往御书房里去了,陈则铭却在门外候着。
片刻后,里面传来皇帝笑声,似乎很是欢愉,再等了一会,有人来叫他进去,陈则铭不自主叹息了一声。
皇帝见他进来,收笑道:“卿的伤可好些了?”
陈则铭一路行来,伤处早已经疼痛难忍,却跪道:“谢陛下关心,好很多了。”
皇帝将身后少年扯将出来,持了那少年的手道:“卿来看,他是不是与杨梁很像。”
陈则铭恭敬道:“确是很像。”
皇帝道:“他是杨梁的远房侄子,朕命人找了多年,今日才找到。想当初朕为太子时,还抱过他呢。”那少年见万岁言语间居然颇看重此人,也生了好奇心,仔细打量陈则铭。
陈则铭道:“恭喜陛下。”
皇帝这才注意他仍是一身囚服,皱眉道:“吴过也不会找件好衣裳给你穿吗。”
陈则铭道:“案情未定,臣仍是阶下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