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宴会,席间美酒佳肴自是不断。莫说鬼不必吃东西,他们当然也吃。都说民以食为天,美食堪称世间一大享受,谁又规定了鬼就不能享受?
除了美酒佳肴,阎王还召了鬼界最有名的戏班子「无影香」前来,真将这场晚宴弄得热热闹闹。尤其那些舞伎,个个生前都是绝色美人,便是如今在人间也难能觅得。
然而,宴会的主角却始终显得不冷不热,静静坐在席位上,并不正眼瞧任何人。
自从打凡间归来後,阴王便一直是如此态度,看上去沈稳平静,却比从前更加教人不敢接近。
要在从前,阴王不高兴了,脾气来了,无非就是一番酷刑伺候,爽快完事。
而现在的阴王,浑身上下笼罩著一股阴霾之气,不知道在那下面藏了什麽,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情绪。就像是一座移动著的火山,随时随刻都可能爆发,但又一直不爆发,却把旁人急得满身冷汗。
刚刚还有三分兴致看表演的阎王,现在已兴致全无,露出一脸干涩的表情。
至於判官、阴帅他们更不必说,从一开始就只关注著阴王的一举一动,就防著阴王一时不耐而发作,把这戏台子给拆得粉碎。
算算时机差不多,阎王便暗暗给戏班子老板娘使眼色。老板娘会过意,又给飘飘使了个眼色。
飘飘是戏班子里姿色最上乘的美人,便是生前再风流倜傥的人见了她,为她而宁愿不投胎留在鬼界的也大有人在。
当然,一个鬼要不要投胎,也不是尽由他说了算的。
接到老板娘的眼色,飘飘便走过去,自老板娘手中接过酒壶酒盅,然後到阴王席前。跪下了,将壶中酒倒进酒盅,再将酒盅恭恭敬敬捧向阴王。
「阴王大人。」飘飘笑意嫣然,银铃般的嗓音里却也满是敬畏,「小女子飘飘,敬祝阴王万福永享。」
阴王瞥了一眼,接过她手中的酒盅,缓缓拿到唇边。
席上所有人皆目不转睛地注视著这一幕,却见阴王眉头一皱,甩手便将酒盅扔在地上,旋即扣住了飘飘的脖子。
「好大的胆子。」阴王冷冷道,「竟敢给本王喝孟婆汤?」那个「汤」字未落,手上又是一紧。
可怜飘飘本是绝色美人,谁不怜爱三分?却被阴王如此毫不怜香惜玉地对待,若是凡人,即便不窒息而死,也早已颈骨折断而死。
阴王这一举动,可将「无影香」戏班子成员吓得半死,齐齐朝阴王跪下了,边磕头边央求阴王手下留情。
「哎呀,子痕……」
鬼界之中唯一能如此称呼阴王的,不必多想,自是阎王了。
「子痕啊,你这是做什麽?」
阎王离了席来到阴王这边,好生说道,「这宴席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生气了?来来,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容後慢慢讲,先把姑娘家放开,莫控制不好轻重,弄得人家魂飞魄散可就不好了。」
阴王并不撒手:「她敢骗本王喝孟婆汤,便是魂飞魄散百次也不抵其罪。」
「孟婆汤?」阎王拎起先前飘飘端来的酒壶,嗅了嗅,「不是吧,这是酒香没错啊。子痕,你是不是错怪人了?」
「错怪?」
阴王唇角一撩,竟像是笑了。
只是那笑,却令得在场所有人,除了眼睛上翻已看不见事物的飘飘以外,全体打了个寒颤。
「九道轮回,九碗孟婆汤。」
阴王缓缓道:「你们从未经历轮回,怎知我对那味道已何其熟悉?即便掺在了酒中,我亦绝无可能弄错。」
眼看阴王的目光越发锐利起来,阎王干咳一声,摸摸鼻子:「这个,宴席上好端端的,哪来的孟婆汤?真是怪了,人家孟婆正在奈何桥那儿忙著呢,怎麽会……」
「怎麽会?」阴王冷哼一声,终於松手。
飘飘立时跌落在地,仍是翻著白眼半昏半醒之间。老板娘连忙上去将她抱住,往後拖了拖,尽量离阴王远一点。
「是啊,怎麽会。」阴王起身,面对面地立在阎王之前,「倒请阎王说说看,这好端端的宴席上,怎会突然出现一壶孟婆汤?并且谁都不给,只拿给了我?」
「呃……」
「是想让我忘记什麽,是瞒了我什麽,还请阎王不、吝、告、知!」最後四个字,字字掷地有声。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空间之内,竟彷佛传出了回响。
阎王猛地睁大眼睛,肩膀微微晃了一晃。
「阴王大人!」判官等看不下去,站起来纷纷道,「请审慎言行!」
「怎可对阎王大人如此质问?」
「有话还请好好说。」
听著这众口一词,阴王双眼轻轻眯起,转身面朝众人,冷然道:「好。本王与阎王说不得,便与诸位来说。你们有什麽话要告知本王,只管说来听听!」
四下骤然又缄默了。判官、阴帅们面面相觑,又一个接一个坐回了原处,默不吭声。
「说吧!」阴王恶狠狠道,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戾气汹汹,寒意足可冻地三尺。
「说啊,怎麽都不说了?你们不是都知道麽,不是很有理麽,怎麽全都哑了?你们究竟知道什麽,说!」
「……」
众人依旧缄默,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阴王的质问,只是这次,阴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连日来累积的怒气,至此终於发作。
是啊,能不发作麽?回来这麽多日,问了这麽多日,找了这麽多日,却是一无所获。若是从前那个阴王,早已将鬼界掀了个底朝天。
忍,他已忍了这麽久,他原以为不会这麽难的。他以为,在鬼界,不可能有他阴王子痕找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