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丁常眼中光亮一闪,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爆发出来。
但转瞬,他的双眸又黯淡下去,哀怨地看了看释郗容,终于转身,拖着步子离开了祠堂。
释郗容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觉得莫名。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胸口有些沉重。
刚才,他算不算是以大欺小?
要说起来,他对待军中那些小兵,一向也都是如此,能留情他会留情,不能留情他就半点都不留情,但那时候他也没觉得这么有罪恶感来着……
罪恶感?
他按住额头,无声叹了口气。
傍晚,日渐西斜。
将军府前厅里,释郗容和轩辕照各自坐在面对面的长椅中,一个默默品茶,一个微笑地摇着扇子,厅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直到从前厅处进来两人,他们先是对轩辕照作了揖,然后走到释郗容前方,报告他们此行的情况。
「将军大人,今日他所做的事,与前几日无异。在属下回来之前,他也还在锦鳞山庄没有离开。」
「嗯。」释郗容颔首,「你们辛苦了,下去吧!」
「是。」
那两人离开后,轩辕照笑着看向释郗容,这才打开了话匣子,「现在你该如实告诉我了吧?我几天没造访,今天特地来想看看我们的小皇子,你却告诉我他不在,还不肯说他去了哪儿,这样对我很不公平不是?当初,人可是我们一起找到的。」
释郗容将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指尖像在揉捏着什么似的缓缓活动着,淡然说道:「我可以告诉你,这几天,他每日睡到中午,起床后,吃过饭,便会到后院遛达一圈。」
「遛达?」
「遛达,顺便从物库中取一些物品出来。」
「取?」轩辕照抬起眉,「你说的这个物库,应该就是平常不容闲杂人等进入的,你们释家的仓储库吧?」
「不错。」
「你允许他进入那里了?」
「我没有。」
「这就是说……」轩辕照的表情益发深沉起来,蓦地笑了,「哈哈,我明白了,他是不请自入啊!你也不拦他?」
「我想看看他是纯属无意闯进那里,还是原本有心。」
「连续几天都去,肯定就是有心啦!那他在里面,都取了些什么出来?」
「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什么值钱他拿什么。」
「倒真是个贪心的小子,连拿了几天还不知足?不过,你府上那些财物,一个人搬的话,没个一年半载也是搬不完的。」轩辕照照旧放他的风凉话,不过这也的确是实情。
释郗容虽不敛财,但毕竟家中代代名将,到他这一辈,更是威名鼎盛。从皇帝那里得来的赏赐,有时候真的是用推车推的。
「你接着说,他拿了那些财物之后,用来做什么去了?」
「他都拿去了锦鳞山庄。」
「哦,那里啊!」
锦鳞山庄,曾经是京城内最为繁华的庄园之一。前些年,三皇子叛乱,锦鳞山庄中藏了一批与他同谋的叛党。释郗容带兵过去,那些人抵死顽抗,最终,统统被释郗容就地正法。
之后,庄里的东西大部分被转移出来,山庄就一直空着。虽然有人说要将其重建,但因为当时内乱刚平,外乱还不断,谁也没那个精力去管它。于是山庄开始荒凉,当年的风貌已失去踪迹。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渐渐成为了流民的聚集地。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就在那里栖息下来。
「照这样说,他也曾经是那些流民当中的一个?」轩辕照沉吟道:「他拿那些财物过去,难不成是要挖个地洞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可是他应该明白这不需要,明明有你这样一个富有的『爹』。或者说,他只是穷怕了、苦怕了,总要藏点私房钱才觉得踏实?」
「他没有藏起来。」释郗容缓缓摇头,「那些东西,他全都分给了在那里的人。」
「你说……」轩辕照愕然一怔,无言良久,忽然大笑着拍拍扇子,「好,好!释郗,就凭他此番举动,你还敢肯定地说,半年或是一年之后,他绝无可能成为一个为国增耀的皇子、一个得到万民拥戴的皇子么?」
释郗容默然无语。
这几天来,他派人暗中跟踪丁常,每天收到这样的报告,他也每天在思索,那个看似大大咧咧、有口无脑的傻小子,其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开始,他只想着将人越快送到皇帝那儿,自己就能越早摆脱麻烦,然而,这一天天下来,他却开始犹豫不决。
那小子,还是一块璞玉,他不懂的还有太多,若是草率地将他送进皇宫,宫院深深,极有可能将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毁了。
那样,未免损失太大。
「怎么样?现在,你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了吧?」轩辕照也知道那些事对释郗容不可能毫无影响,于是趁热打铁,「你就将他暂时留在身边,以『爹』的身份管教他。」
释郗容眉头皱了皱,「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其实那个人才是他爹?」
「那不一样,你告诉了他,那你就只是一个可要可不要的师父。而你不告诉他,你管他就管得名正言顺,而且什么都能管。他被你管,也能心甘情愿。你也看到,他很不驯,又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管得了的。再者,就算你告诉他,他爹是当朝天子,你又怎能保证他听了之后不会掉头就跑?
皇宫里很难混的,当今皇帝更是一个连亲兄弟都不留情的冷酷心肠,这些事普通百姓都知道。一个抛弃他们母子那么多年的人,无情弑兄,你觉得他一时间能受得了吗?而如果你再告诉他,你管教他是为了将来拿他跟异国和亲,他还不有多远跑多远。总之你要想事情顺利进行,就只能以『爹』的身份,将他的事情大小包办,一年下来,绝对能将他打造成一个让我也眼睛一亮的顶好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