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俱失了力气,皇帝趴在大皇子背上,东西还留着没拔出来。大皇子侧过头,微笑问他:“皇上现在可还要将我杀了挂在城墙上?”皇帝伸手搂了他的腰,抱得紧了一些,“那朕便留你不杀,等他来了当着他面干你,叫你那放浪模样全给他看了去。”大皇子笑出声来,“我先谢过皇上不杀之恩。”
我知道,皇帝向来多疑,不可能相信大皇子全然不认识飞龙将军。他现在将饵藏在怀中,何时会拿出来高挂墙头?我自思索着,大皇子无声笑了一下,没有让皇帝看见,却落在我的眼里。
便又是那种笑。
无忧无愁,无畏无惧。
过了数日,朝中迎来一件大事——在外征战多年、灭破素国的最大功臣韩将军,凯旋回国了。据说他回来那日,皇帝亲自到城门迎接,皇都百姓夹道欢迎,不少人家放了炮仗,喜庆延绵十里。
韩将军进宫面圣,众臣异口同声,皆是赞美之词。皇帝龙颜大悦,加官进爵封地赏银,莫大的光耀全都降到了大殿中拜谢的那人身上。散朝后,皇帝拉着韩将军去御花园赏菊,君臣二人坐在亭中温一壶酒,亭外秋景如画。
我趴在皇帝脚下,韩将军不住打量,“臣在外听闻皇上觅得了一头猛虎,常伴身边,心中早就好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屈伏于地却丝毫不损威严之气,果然与皇上十分相衬。”一席话,说得皇帝哈哈大笑。
韩将军喜欢我,我也不讨厌他。他生得一副武夫模样,眉目耿直,一看便是个直肠子的人,与皇帝大皇子那些弯曲心思大不相同,倒叫我想起从前山中唱着山歌喊号子砍柴的樵夫来。一念及樵夫,便想到我差点伤人性命被老儿阻止,突然间开了灵窍,兜兜转转入了皇宫。从前山居往事好似大梦一场,一时心中不免怅然。
韩将军这次回来,带着一身赫赫战绩。素国既亡,皇帝率先回宫,韩将军追剿残党余孽,斩草除根。他们说着战事,难免将话题引到了素国飞龙将军的身上。皇帝道:“那时在素国,时间仓促,朕始终没能好好问你。现下你便和朕细说,飞龙死时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韩将军摇头一叹,“那日已近黄昏,臣领一支小队,一路追着飞龙。队中有弓箭手,放箭不断,飞龙身边本来就只剩十余人,以血肉之躯相挡,待到长河边时,终于只剩他一人。臣与他交手数次,心中敬他是奇才,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才落得今日境地,便好言劝降,誓不伤他性命。那飞龙悬崖勒马,长笑三声,伸手抚弄身下白马的脖子,面向落日唱起歌来。他戴着金铜面具,歌声一起,嗡嗡回音更添悲壮。那歌并不是素国民谣,流传于诸国之间,军中无人不会唱,却是用来镇奠战死将士的亡魂。我的人本来拉弓搭箭指着飞龙,他身后便是长河,根本无路可逃,却一时被那歌声镇住,人人都不愿在此刻动手。待他一曲唱毕,白马仰首长嘶一声,忽然飞蹄狂奔,我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放箭。但看那一人一马迎着落日跃入长河,那处悬崖下本就是险滩,河水奔流如瀑,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他说完,悲愤难平,不知是为飞龙惋惜,还是埋怨自己未能活捉他。皇帝的手将酒盅转了一个圈,半晌道:“飞龙若是不死,朕心始终难安。即便他已经死了,他手下的一百精兵无一被俘,却又去了哪里?”韩将军道:“臣愿意再征素国,替皇上寻到他们下落。”皇帝摇头笑道:“你既已回来,该好好陪着妻小才是。这件事蹊跷得很,朕以为暗访好于明察,那些偷偷摸摸的事,你却是做不来的。”韩将军憨直一笑,“皇上说得是!”
二人说完战事,皇帝便道要在宫中设宴三日,通宵达旦地庆贺韩将军凯旋而归。韩将军推脱,皇帝自然不肯,当即拍手将内侍叫来,宣了这道命令。
韩将军此番回朝,好似喜庆节日。宫中果然设宴三天,酒席戏台,流水一般的繁华热闹。街头百姓沾着喜气,一同庆贺,不久便有好几首韩将军打败素国军的歌谣传唱入宫。
如此过了十日左右,欢腾才渐渐平息下来。
那日皇帝下了早朝,在御书房批折子。天气渐冷,屋子里生起炉火,我卧在一旁昏昏欲睡。突听皇帝怪笑一声,拎起一张折子,朗声念了起来。其中大意无非是说皇帝将素国两位皇子留在宫中始终是个祸患,不如早早杀了永绝后患。这种论调自皇帝从素国归来后一直不断,先前皇帝在书房召见众臣,言明引诱飞龙将军现身的计谋,一时少了许多。但一晃数月过去,飞龙的下落至今未明,韩将军归朝又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上书除去素国皇子的折子便又多了起来。
皇帝念完,啪的扔了折子,垂眼沉吟片刻,向一旁心腹阉奴道:“你去侧宫把薛沼带来。”那阉奴面上吃了一惊,不敢说什么,弯腰就去办了。我微微抬起头,也有些疑惑,皇帝从来不曾在白日里找过大皇子,自从韩将军回来后便一次也没见他。
阉奴不一会儿便将大皇子带来,皇帝屏退众人,背脊靠着椅子,勾手示意他上前。大皇子也有些不明所以,方走近,便被皇帝一把拉到怀中,强搂着抱坐上膝头。大皇子惊道:“皇上,怎么了?”皇帝拿那本折子到他眼前,“你看看。”大皇子扫了眼看完,低笑道:“原来皇上批折子到一半,都能想我。难怪我一坐下来,就被皇上顶着了。”皇帝笑着去亲他的后颈,“可是顶得你发痒了?好几天没干,朕想死你屁股。这狗屁折子写得一窍不通,倒勾起朕许多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