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幽幽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虽然他支撑防护罩耗损的妖力早已经在那神秘小孩的帮助下恢复如初,可这般惊心动魄的经历,仍旧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至少需要一段时间加以疗愈。
这一长段剖白下来,狐王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有同白锦欢聊过这件事,可每一次,白锦欢都会做出各种石破天惊的大事。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到已经不能想通他们年轻人心中的想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狐王觉得自己是时候给白锦欢一个台阶下。他再次叹了口气,只觉得自从白锦欢救回那个鹤族小子后,自己叹气的次数比之前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小九,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白锦欢微微垂着头,没有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地同狐王对视。他伪装出来的从容淡然在察觉到狐王眼底那细碎的受伤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底一片的惶然无措。白锦欢的嗓音有些哑,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父王,对不起。今日一早我便察觉到了雷劫的存在,若是仍旧待在地宫,不知雷劫降世时,要给狐族带来多少损失。后山留仙洞位置空旷偏僻,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这才一时起了兴,躲到留仙洞去,不愿连累地宫。”
狐王早就在大巫同他解释时便知晓了白锦欢的良苦用心,可仍旧无法接受他一人承担的选择。若是没有那个神秘出现的孩子,若是他们几人的妖法实力撑不住雷劫,白锦欢便得一人独对天雷滚滚,届时定是凶多吉少。
如今情况安定下来,就算狐王心中有多少郁结于心的悲愤,此时也不想要宣泄在白锦欢身上。白锦欢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还为整个青丘狐族做了考量。他和白澈他们也没有错,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两个身份,在面对同一件事时,总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争论对错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烦恼。狐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上前一步将跪在地上的白锦欢扶起来,同时屈尊降贵地掸了掸他沾尘的衣角。
“起来吧,地上凉。”狐王手腕一转,将白锦欢的手拢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试图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递到白锦欢身上,温暖他那一双触之如寒冰的手。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语重心长地缓缓道:
“小九,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有些时候,你顾全大局时,也得往小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里,狐王眼睛蓦得红了一圈,眼底隐约泛着点点泪光,在墙壁明珠和烛火的照耀下,倒显得皎洁,“得亏有大福气在,若你出了什么事,该让我如何是好。”
听着狐王禁不住带出的点点泪腔,白锦欢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可他不愿在狐王面前哭,也不希望在自己心目中一向高大伟岸的父亲流露出这般的脆弱时刻,于是固执地扬起了一张笑脸,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滋味。
“父王,你放心,小九已然知晓。”白锦欢掀起眼皮,眼睫挺翘,在眼皮底下落了一片小小阴影。他的眼神恳切,目光真诚,郑重其事地道:“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风波磨难,我也会安分守己,不会再给青丘和地宫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狐王心中仍旧难过,甚至感到自己有着前所未有的疲累。可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不断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再相信他一次。小九不是冥顽不灵的孩子,只是有时候固执了些,他已经知道错了,再相信他一次。
狐王不知道心里的声音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爱自己的孩子,像是爱自己的生命。他选择抛开一切未知的顾虑,听从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想法。那个想法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既然已经下定主意,狐王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同白锦欢矫情交涉的了。他满含欣慰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告诉给他听:“那个孩子已经被大巫带过去检查了,应当没多久就能出结果。”
白锦欢点点头,就听狐王继续说道:“方才喊你进来训话的时候,就见墨璟在旁边欲言又止,只是碍于我正在气头上,又顾念着我是长辈,才没有出言制止。我可看到了,他一直在大门口旁徘徊,等着你出去呢。”
明明狐王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话里话外没有任何暧昧和揶揄的语气,可白锦欢听着听着,还是羞红了自己一张脸。他心怀羞赧,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父王,墨璟,墨璟只是关心我。”
狐王倒是听出来了白锦欢话中的羞涩之意,不由得起了些许调笑的意思。岁月匆匆,如今最小的儿子也开始成家立业,觅得一个知心人白头到老,当真是令他欣慰至极。待到将青丘基业彻底交托到白澈手上,他这一生,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先便已经同墨璟商议好,等白锦欢将肚子里那个神秘的东西解决,便挑一个良辰吉日,给他们完婚。如今白锦欢已经安然无恙地将肚子里的东西生了出来,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这件事情便不能再拖下去了。
狐王一边在心底盘算着日子的吉凶,一边思忖届时同龙族结亲时,结亲礼的准备工作。龙族会摆多大的排场,作为与他们实力相当势均力敌的族群,狐族自然只能多不能少。这些东西还得尽快商议,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将这个想法暂抛脑海,狐王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告知白锦欢一声,让他这些时候好好做做准备,尽早适应自己的身份转变。结了亲,他便是有家室的人,再不是之前潇洒浪荡的小公子了,有些责任,需得尽早担起来。
狐王轻轻笑了笑,面色柔和慈爱:“小九,如今你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和墨璟的婚事,便是要提上日程了。”
听到狐王这句话,白锦欢面色更红了。他微羞地垂下头,有些不敢去看父王脸上那副洞察一切的了然神情,这让他感到羞涩又窘迫。可害羞归害羞,事情可半点都马虎不得。白锦欢对结亲礼仪一知半解,日后还得恶补常识。
不了解的人没资格发表意见,白锦欢闭了嘴,只羞赧地抛出了一句话:“一切由父王定夺。父王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
狐王对白锦欢的信任感到非常受用,却还是有些轻微的头疼。自家这个儿子是个没成算的,自然一切都要听他安排,可墨璟这人却不是个没主意的。若是自己一手包办了去,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若是惹得墨璟心底不快,可是大大的罪过。
再说了,事情处理完毕,自己好不容易能偷得几日闲暇时光,怎么可能全部耗费在白锦欢的婚事上。狐王面上表情笑盈盈的,心里却悄悄打起了小算盘,以一副为了白锦欢好的语气,郑重其事地道:“这可不行,这是你和墨璟之间的婚事,需得慎重再慎重。”
“父王给你们做的准备只能当做一个参考,里面繁复的细节,需得你和墨璟细细商讨之后,才能最终确定下来。”狐王抬眸望外看,恰好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等待着的墨璟那半片没有藏好的衣角,“你小子可别想偷懒。”
没有给白锦欢半点说赖皮话讨价还价的机会,狐王下了最后通牒,一锤定音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事我和你七哥自会有成算,可最最重要的部分,自然还得你和墨璟去拍板。过些日子,便会有方案拟出来。”
严肃的部分说完,剩下便是轻松愉快的时光。狐王放缓自己的语气,伸出手去揉了揉白锦欢的脑袋。柔顺黑亮的发丝蹭在他的掌心,带来一些细碎的痒意,正如白锦欢这个人,总有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巧思。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
白锦欢微微仰头,如儿时那般撒娇道:“可是成了家,小九还是您的孩子啊。”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