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间,张骞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觉得这声音是心脏在跳动,当然不是人的心脏,而是未央宫的心脏,长安城的心脏,大汉帝国的心脏。
高座之上,陛下向他举杯。
张骞举杯一饮而尽。
编钟为他而鸣,帝国的心脏为他而跳动。
——
喉口泛起痒意,张骞终于忍耐不住呛咳出声。
他弯着腰,以袖掩面,血沫泅湿了洁净的袖口。
咳声止息时他盯着袖口上的血迹看,骨头里似乎又泛起那种针扎一般的刺痛。
像他这样的人此生难道还能再离开长安吗,不可以,不可能,他这辈子就应该老死在长安,死也不再踏出长安一步。
他再也、再也吹不得朔方原上苦寒的风。
他害怕再听见朔方原上凄惶的《折柳》。
可是身体里的那根弦不放过他,那根弦仍然在绷紧,发疯一般的绷紧。
张骞开始觉得眩晕,眼前发黑,所见所闻无不颠倒扭曲。
就在这样混乱的感知中,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那不是他的名字,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在宣室殿上,陛下也这样叫他。
“张卿。”
是张卿,不是博望候。
如同大梦方醒,张骞抬起头。
隔着漫长的岁月,那个年轻的郎官在这具病疴缠身的皮囊下抬起头。
于是时光回溯十年,依稀又是建元年间,青骢马,紫丝缰,年纪轻轻,未央宫中传我听钟。
身体里那根绷紧的弦放松了,也可能是崩断了。
总之,张骞忽然变得松缓起来,就像是方才射出了箭矢的弓弦那样松缓。
他深深的,深深的俯拜而下。
“蒙陛下信重,深恩难报,唯全力以赴。”
说这些话时,他恍惚间又听见编钟的响动。
帝国的心脏再度为他而跳动,黄钟大吕,轰然巨震。
——
东方朔探头探脑。
他今日觐见未央,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来看看宫城的模样。
自从有水泥在手,他就再也不会被拦在未央宫外了。
曾经只能在金门苦等一次宣召,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就像是一场幻梦一样了。
但他今天挑的日子好像不太对……东方朔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氛围不太对。
于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