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人行走之间带着风雷,从兵部大门,一路长驱直入闯进了衙门大堂。
“卑职戚继光,奉旨交还符节,入京面圣,拜见王阁老、少司马。”
陈经邦与王崇古对视一眼。
后者含笑以对,伸手虚扶。
前者勉强颔,心中升起些许不悦。
这戚继光传闻中极有礼数,每到兵部都是大叩大拜,如何今日见他陈经邦这样不懂规矩?
但如今出了大事,兵部事情繁多,他也没功夫跟这些武官计较,便敷衍地摆了摆手:“戚都督远道入京,风尘仆仆,今日且好生歇息,后日与左都督俞大猷一并入朝面圣。”
说罢,便唤来堂中主事,领戚继光下去公事公办——这就是如今的文武生态,别说回礼,就是正眼看都懒得。
王崇古听出语气中的些许不悦,抬头看了陈经邦一眼,却好没说什么,毕竟陈经邦才是正经的兵部堂上官。
戚继光闻言,哪里肯等到后日,连忙道:“少司马,卑职想现下便入宫面圣!”
陈经邦这才抬头正眼打量戚继光。
他自然明白这些外官是什么心态,无非是皇帝遇刺,心中焦急罢了。
这当然没什么好苛责的,就是态度让他有些不满。
陈经邦轻轻皱起眉头,训斥道:“有些事,并非你们武将能掺和的,你只需知道陛下无恙便是。”
戚继光受了训斥,面色涨红。
换作以往,必然知难而退,但此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恳请道:“少司马,卑职……”
话还未说完,陈经邦便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摆了摆手:“陛下今日去了高阁老府上,不在宫中,你也求见不到。”
话音刚落,戚继光骤然面色大变,脱口而出:“才遇刺王杀驾,陛下如何还要出宫!?”
说罢,他竟连招呼也不打,起身就走,赫然是准备去高仪府上面圣。
陈经邦看着戚继光的背影,毫不遮掩地冷哼一声:“不知礼数!”
王崇古在侧,不经意回护一句:“忠心耿耿才好接掌京营,公望不必多分苛责。”
陈经邦勉强朝王崇古拱了拱手,算是给后者一个薄面。
而转身离去的戚继光,自然是置若罔闻,大步流星便走出兵部衙门,甚至顾不得跟亲卫招呼,竟是跨马而上,径直往高仪府上驰去。
……
与此同时,阁臣高仪府邸。
跟外人预想的不太一样的是,本应该怒不可遏喊打喊杀,亦或者受了惊吓,如履薄冰的皇帝,此时正陪着老师高仪,在院落中摆好了桌椅棋局,悠闲手谈。
“学生之前不是让元辅带话了么?说出忙完出巡的事便出宫探看吕公与老师。”
朱翊钧伸手将手上的卒往前拱了一步。
随行的中书舍人将起居注搁在一旁,换了个文薄,窸窸窣窣书写着什么。
若是凑近看,便能看到,其人赫然是在记录了棋局——曰,皇帝尊师重道,请南宇高公执红。南宇高公炮二平六,皇帝马8进7,电光火石;南宇高公马二进三,皇帝车9平8,毫不犹豫;南宇高公兵三进一,皇帝卒3进1,不相上下;南宇高公相七进五,皇帝马2进3,刀光剑影。
朱翊钧也由得中书舍人写野史,反正他又不会拎棋盘,不怕人记。
高仪中风之后,下肢不能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与皇帝下棋。
他此时神志恢复得不错,尚算清明,就是说话多少有些含糊:“如今这局势,陛下可不像能躲清闲的模样,还是尽早回宫去。”
“车一平二。”
当初高仪次辅辅政时,朝野中不乏皇帝惺惺作态,利用他高仪的声音。
如今呢?他高仪区区废人,皇帝依旧恩荣不减,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般证明呢?
他这一辈子,最值得称道的事情,或许就是教授了这样一名学生吧。
正因为皇帝是个好皇帝,他才不忍心皇帝在他身上消耗精力。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妨事,此前只是方回京,猝不及防而已,如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没甚大事。”
“对了,冬日深寒,学生带了两名宫人来照料老师一月,直到开春。”
“象3进5。”
他这老师没有妻妾,也没有子女,只有两名老仆,中风之后的冬天,总要宫里来人照料。
高仪闻言也没推辞,毕竟头两年已经推辞腻了。
他只是面色凝重看着皇帝:“不可大意,这次刺王杀驾,兵部送了夷人赴宴,司礼监有人掩护,五军都督府甚至捏造圣旨火牌,意图调度营卫,伺机而动,桩桩件件,实在不像临时起意。”
说话间,他随手挪动棋子,马八进九。
朱翊钧恍若未觉:“炮8进4。”
“学生省得,这是南郊祭天与度田清户的反噬,凑一块而已,至于究竟有哪些人……朕会逐一找出来。”
他当然知道事态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