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蚀地貌
第35章傍晚
宿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洛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入住这里还不到两周,真正在这里度过的夜晚更是少得可怜。
房间空空荡荡,沙发孤零零地摆在窗边,低垂的白纱窗帘,日落后淡蓝色的傍晚,有一点缓慢低沉的音乐从不知何处幽幽地飘来,谁也没去开灯。
“有刀吗?”洛希终于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沉闷,仿佛空气变成了某种传声性不良的胶体。
“有。”
科因离开了,随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柜声,不由得让人疑心找把刀是否真的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是说他也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非得弄出点声音来刺激听觉神经不可?
一会后他又出现在洛希眼前,带来的除了一把匕首外还有一包纱布,一瓶双氧水,其实洛希用不着这些,科因就更不需要了,他甚至连血都不会流。
看来行政部还是落了点东西,可现在谁也没心思拿这个说事。
洛希拿起匕首走向卫生间,即便是现在,他也会顾虑着血渍沾到地板上难以清洗。随后他在浴缸边坐定,脱去上衣,尽管先前卧床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总的来说他的身材尚算结实,皮肤上沾着干了的血渍和成分不明的粘液,唯独不见任何创口与伤疤。
他低头看向匕首,匕首看起来很新,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刀锋雪亮,虽然不如手术刀,但也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冰冷的刀锋贴到小腹上时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金属块冷得像冰,他简直怀疑科因刚刚是从冰柜里取的刀。
血很滑,伤口也愈合得太快,他刚刚在腹部划出一道口子,还没等扒住它就长好了。
科因原先站在门口,这会走了过来,在他身前蹲下,“切吧,我帮你扒着。”
洛希点点头,这次他没再按照职业习惯,一层层地划开组织循序渐进,而是深深一刀扎进腹部,刀刃挤开脂肪层与肌肉,直直没入腹腔,再横向拉开,鲜血和肠子顿时涌了出来,简直分不清谁先谁后,肌肉也因为疼痛而绷得死紧。
没有肌松药,这注定了他不可能切个太小的口子再扒开创口,但说实话,这几次经历下来,洛希觉得自己的疼痛阈值飞速升高,切割血肉的疼痛竟然已经完全在他承受能力之内,只是鼻子上出了点薄汗。
即便有科因帮忙,伤口还是在本能地愈合,洛希看见创面上已经有造型奇怪的肉芽生长,好像要在创口上搭座桥似的,只能速战速决。
他把匕首咬在嘴里,空出的手探进了切口,他摸到滑腻的脂肪,拨开温暖蠕动的内脏,最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血和油让那东西变得滑不溜秋,洛希甚至抓空了一次,好不容易才拎着一个角把它从体内硬生生扯了出来。
是那座小雕像,被洛希连带着那张写了血肉赋予术的纸片一并裹在证物袋里,藏进了体内。
他知道PAA为了防止有外勤特工私自夹带物品,尤其是有异能的器具,在任务结束后都有个搜身搜装备的流程,因此在离开溶洞走上沙滩前他把雕像和书页都塞进了塑料证物袋里,又划开腹部把他们塞了进去。
他觉得还好,起码不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动阑尾手术那种地狱级别的难度。
雕像被摆在一边,洛希把内脏塞了回去,伤口转瞬就愈合了,要不是他和科因都满手是血,浴缸前也血迹斑斑,他几乎都要疑心刚刚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科因在洗手池那里冲了下手,血混着自来水丝丝缕缕的打着旋流进下水道。
洛希转身拧开浴缸的龙头,热水很快淌了出来,浴室里慢慢氲起了雪白的水雾。
“我打算先洗洗。”
这话不假,他已经要腌入味了,而科因看起来起码还算整洁,也许在技术部那里已经清过自己。
“你知道吗?从体外塞进去的肠子不用管,它会自己回到该回的地方,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手术台上都是如此处。拢起来,塞进去,不用担心它们会像耳机线一样打结。”
沉默。
然后,仿佛是随口一提般,洛希边试探着水温边说:“雕像应该放哪里?”
“不用担心,这段时间里不会有外人进到这间宿舍。”科因拿起雕像和书页,带上浴室门离开,没再多说半个字。
水几乎要溢出来了。
洛希终于关上水龙头,手习惯性地伸向置物架却摸了个空,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瓶用得差不多了的葡萄味洗发香波与一瓶仍未开封的沐浴露。
他是想拿什么呢?刚刚那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泡澡前应该有的的动作,但他的手和脑子里的记忆一样空荡,这种空荡几乎令他恶心,但是洛希知道,许多人对此求之不得,包括德雷克在内。
他抓起沐浴露,撕下塑封时它发出了耗子一样的尖叫。这瓶沐浴露是某种花香味的,已经在过期边缘,那就只能是科因买的,想来他购物时恐怕根本没看,只是随手丢进了购物车,不过更大的可能则是这沐浴露是买冷冻披萨送的。
他把沐浴露直接挤进水里,这是年幼的他发明的玩法,挤进水里的沐浴露会产生许多泡泡,怎么捏也捏不完,但是要是抹在身上,水一冲就干干净净了——这是他观察女仆洗碗时为了冲掉洗洁精需要换好多道水后推出的,并真正的付诸了实践。
洛希把自己丢进一堆泡沫里,香精味刺鼻的泡沫簇拥着他僵硬疲惫的身体,时隔多天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放松下来,从公交车,到埃舍尔府,再到那座古怪的岛屿,他似乎连歇都没歇过,就是休息时也是提心吊胆,担心着那些亟待处的未来事项。
当然,现在也有,他躺在水雾里,感觉到未来的步步紧逼,恐慌,焦虑,不知所措,但是他太累了,累到分不出任何一丝精力给它们,所有的念头只有好好睡上一觉。
他凝视着空中越来越浓的水雾,它柔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吸顶灯,窗户,置物架,瓷砖缝,他抬起手,水雾从他的皮肤上升起,好像他的灵魂也在从每个毛孔中流逝。
他的虚构的灵魂混进水雾里,如同小船推入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是不符合物规则的几何形,它们饱胀着,几乎要从空中滴下来,却又被某种看不见的存在轻轻悬吊,于是那些无法施放的动能转向自身,它们开始转圈,一圈又一圈。
小象,风铃,戴圣诞帽的小人,快开放的花,一圈又一圈,伴着模糊不清的音乐,他抬起手想要挥散这些水雾,可手却不知何时变得又短又圆,他听见咯咯的兴奋笑声从自己嘴里发出,小象,风铃,戴圣诞帽的小人,快开放的花,一圈又一圈。
真可怜,他要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长大了。守在他摇篮边的女人长吁短叹。
屋外的狗在风中狂吠。
洛希猛地惊醒过来,他竟然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死死攥着他的心脏,水依然温热,雾气也还浓重,但泡沫已经全然消散,先前的画面到底是梦境还是早被遗忘的婴儿时的记忆?
有人敲门。
砰砰。
“你晕在里面了?”科因说,他提着刀的影子打在磨砂玻璃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