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旁边跨开一步躲开我,也不抬头,也不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这也不能怪他。十年前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一巴掌把他打在了地上,十年后我再见到他,什么也没说先把人给上了,搁谁也不会理我这死皮赖脸的自来熟。
我不再靠近了,就站那儿说:“你也不给个反应……是应该的!是我不对,我道歉,我赔罪,我……”
我光说是我不对,光说道歉赔罪,没说是为了昨天,还是为了十年前。
这些年我油嘴滑舌的功夫也练上去了,话都不过脑子的,一拉一串地从嘴里过,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正在继续浪费吐沫,突然一声大响把我吓了一跳,打了个嗝似的停住了。
那声音是从隔壁院子里来的。“杨式太极拳,第一式……”伴着音乐,直接冲到墙这边来。
“这谁啊放这么大声!”我看着院墙傻瞪眼道。
他揉好了面团,拿着刀切牛肉,还是低着头,不过我仔细看他,好像嘴角有点憋不住的笑露了出来。
但是,还是不理我。
我惆怅地看看天,再东瞄西瞄,通过院门看马路对面,然后突然走下台阶,穿过院子跑了出去。身后的刀切声停了一下。我站住,回头补上一句:“我等下回来啊!”
我到对面的早点店里买豆腐脑去了。这里的人可真他妈的多!学生们挤成一团买早点,我压根就连店门都进不去。
好不容易挤进去,买到了两碗豆腐脑,装在塑料袋里带走,我又买了油条一起拎着
3、
回拉面店里。他那里碗多,我捞过两个来,连着塑料袋放进去:“来来,先吃了早饭再忙吧!”
隔壁院子里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另一侧的墙外响起了小推车的声音,嘎吱嘎吱推到门前,一个老奶奶往院子里喊道:“小李!”
“哎!”刚才对我的话像没听见的他,现在噌地一下就蹿到门口,“刘奶奶。”
那老太太的声音和表情,一点也不和蔼,他的语气也是与其说尊敬,不如说是害怕还比较恰当。
“你家昨天晚上在干什么,床摇得咚咚响,吵得我睡不着觉知道不?!”
他又是赔礼又是鞠躬:“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我们这房子隔音不好,比不了那些新楼,邻里邻居就要注意点,何况你隔壁还住着我这么个上了年纪的人……”
“是,对不起……”
数落完了,那刘奶奶又推起她的小推车,上外边去了。他给骂得蔫蔫地回身,被我一下子扯住手腕,拉到桌子前面来:“再不吃豆腐脑可就凉了!我们就在这外面吃吧,今天天气好……”
终于哄得他上了桌,我再想刚才那老奶奶的话,可算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昨晚咬着被角,死活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
看他吃了几口,我试探地问:“这么些年……你就一直在干这个?”
他不大想回答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说:“我连高中都没读完,还能干什么。”
“你可算是理我了,”我大松一口气,“那个……现在……还疼不疼?”
他的脸红了,隔了挺久才答非所问地说:“对面人很多吧?”
“是啊,这儿市口多好啊,在这挺赚钱的吧?”我说。
“也没有,只有饭点忙而已,过了那点就没事了。”
他说完这句,就埋头吃饭了。我反正也没事,吃过早饭也赖着不走,帮不上忙,我看着他干活,他不理我,我就自说自话,他反正也没赶我走,直到快十一点,那小子来了。
昨天被红发女生叫“燕学长”的那个端盘子的小子,背着个书包从院门进来,一来就熟门熟路地蹿客厅里去了。
“老板我来了!”他把书包一扔,“刚才去图书馆了,借书的人多排了会儿队。”
他对那小子笑:“没事,还没上人呢。”
“你把我的活儿给干啦!”那小子把袖子挽起来,“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那你雇我干嘛呢?”
他只是笑:“燕子,你好好读书才是最重要的,我这有忙你就帮,没有就算了,反正我也给不了你多少钱。”
被他叫燕子的小子拿着抹布去院里擦桌子,才忽然发现我的存在:“你……要吃面吗?”
“我不吃面,我是你老板的朋友。”我指指他,他没承认。
燕子看他,他也没否认,那孩子才不管我了:“
3、
哦,那你坐那边去,我先把这边的桌子给擦了。”
燕子一边干活,一边和他聊天,两个人说着什么看书考试的事儿,我听他们的话里,“考研”两个字出现了好几次。
这时候已经陆续有人来吃面了,他忙着干活,得空才抬头埋怨地看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笑了一下,又看了一会儿他拉面的动作,双臂展开,合上,再展开……真的很像是拥抱的姿势。
然后我就走了。
到了晚上,我把旅馆的房间退了,拎着不多的几件行李,又强行闯进了他的门里。并且打算长期赖着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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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不够大,我就沿着床边摆了几个凳子,把褥子铺到凳子上,让他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怎么就敢这么不讲理地闯到人家家里来?也许是因为我熟知他的懦弱,也许是我还希望他仍然喜欢我。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反正他没赶我走,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侵犯他,但是每天睡前,我都会抱他一下。就是那样,抓着他的两只胳膊,穿过我的腋下,在我后背交接,然后我再抱住他。他像一个木偶人一样随我摆布,他可能以为我这是在补偿十年前欠他的那个拥抱,其实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他拉面时候的动作,实在太像是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