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龙千帆对他举杯,「是凭吊恋人、探寻故友、还是要上演一场冤冤相报的王子复仇记?」
莫奈眯起眼睛,双手握拳再放开,问:「为什么?」
龙千帆将杯沿贴在唇边,沉默不语。
因为我恨你父亲,而你是最佳的切入点,这些,当年已经解释得很彻底了。
「目的达成后,我这枚棋子对你是不是再没有任何意义?」
龙千帆眉毛拧了起来,不解地问:「莫奈,答案重要吗?薇薇已经死了,失去的再不能挽回,你何必……」
「回答我!」莫奈打断他。
「没有意义。」龙千帆不假思索,像是讨论天气般轻描淡写。
莫奈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沉吟半晌后又问:「这六年来你有没有改变过?」
有没有在意过?有没有心软过?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忏悔过?
龙千帆不禁失笑:「莫奈,你是在为我开启赎罪之门吗?」
他看得出莫奈的恨意,也看得出莫奈的茫然,难道又是为他的表相所迷惑吗?居然希望靠告解的力量来消释敌人的罪过?
「第一回合已经结束了,莫奈,你可以开始你的报复,我不拒绝。」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狐狸就是狐狸,供到佛龛里也是狐狸。
「不,没有结束!」莫奈身体前倾,一字一句,「我宣布结束的那一天,你才可以退出!」
莫奈说完,拂袖而去,留下龙千帆独自沉吟,思绪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这是一出好戏,可惜无人喝彩,如今要续演下去,只怕物是人非,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莫奈?j?班德拉斯王子殿下……」
六年来,你有没有改变过?
※※※
阿贡斯都是个北欧小国,国土面积不足六万平方公里,却以出产高纯度的绿松石而闻名于世,加上风景秀丽、民风纯朴,吸引了各国的游客和投资商。六年前,一位来自中国的年轻商人以天价标下新矿山的开采权而被王室奉为贵宾,炙手可热、势概绝伦,各方为之侧目,其中包括年少的王子莫奈?j?班德拉斯。
那一年,莫奈刚满十六岁,正是似懂非懂的青涩年华,在第一眼见到龙千帆时,便被他含蓄儒雅、充满东方神秘色彩的独特魅力所迷倒,几近崇拜地热切地注视著并模仿著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他找各种理由接近他,并为他的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或者几句随口的夸奖而欣喜不已。
每天都会有人向他报告龙千帆的日程,方便莫奈抓紧一切机会黏著他。
龙千帆婉拒了几乎所有王公大臣的邀请,只对珠宝服饰的经营者青睐有加,向他们购置了大量精美华贵的饰品,并偶尔流连于市井之间搜罗各种原始朴拙的衣裳布料,谁都看得出来那些东西是向女子献殷勤用的,然而他与宫廷中的女眷却始终保持著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于是,龙千帆住处藏著一名情人的猜测,便越发使人津津乐道。
不过,大多数午后,他还是留在宫中陪莫奈度过的。
秘密的暴露,总是由难以觉察的蛛丝马迹以及无法掩饰的意外事件作为开端,就像舒缓流畅的乐章中一个不经意的走音,即使能得到大部分听众善意的谅解,有心人却绝不会放过。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莫奈把龙千帆拉到书房,展示他辛苦了半日的成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莫奈字正腔圆地背诵完一首梦江南,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
让他失望的是,龙千帆并没有表示出如以往一般的赞赏,只是浅笑著点了点头,然而连向来不懂得看人情绪的莫奈都觉察了他的敷衍——从小被众星捧月般环绕著的王子不由得有些生气了,问:「我背得不好吗?」
「很好。」龙千帆看了他一眼,唇边虽有笑意,眼中却一片冷漠,幽深的眸子看不出任何赞赏之意。
「这首诗里有你的名字,」小王子平静的语音里蕴含著山雨欲来的怒气,「我很喜欢。」
可惜那个一向聪明的人好像一下子变笨了,干脆连敷衍也没有给他半句,莫奈王子终于忍无可忍了,「砰!」地一声把书摔在龙千帆身上,换来后者难掩震惊的注视。
莫奈手脚僵僵地站在书桌前——书一出手他就后悔了,千帆那双清冷明澈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清楚地映出了他的急躁、粗鲁,以及幼稚——打从记忆起就处处表现得无懈可击的王子殿下还从来没有像这样气急败坏过,然而高傲的自尊又不允许他拉下脸来道歉,何况,莫奈有点不是滋味地想,向来八面玲珑的千帆竟然没有给他半个缓和气氛的台阶下。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对视了好久,然后莫奈扬著下巴傲然转过身,肩背挺直,从容而镇定地在对方的注视下走出了书房,伪装随著阖上的房门而脱下,他像被野兽追赶一般,狂奔起来。
「致以我最诚挚的歉意,并祝福你,愿它们能带给你绽放在阳光下的幸福。——你的满怀愧疚的莫奈?j?班德拉斯。」
「你确定是给我的?」龙千帆扬扬手上的卡片,有点哭笑不得。
花很美,最优良的品种,由最德高望重的园艺师精心栽培,沐浴著最灿烂的阳光,在风暴和大雨来临的时候被小心地遮掩在帐篷之下,只允许最柔和的风拂过枝头,赞美并吟诵她们的人,耐心地等待到她们最美的一刻,将之采下。
「是,王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命我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上。」侍从躬身行礼,「并请您务必莅临今日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