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千帆的视线须臾不离地定格在他脸上,眼光中有小小的惊讶以及赞赏:「你有很好的编剧才能,莫奈。」
「不承认吗?」莫奈一针见血地指出,「连对方请来的设计师是谁都不关心的人,会在乎合作案的成败吗?」
真的是一个疏乎,连他自己都没当一回事,为什么会被莫奈看出来?
龙千帆垂下眼,带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愉悦的叹息,轻声说:「你一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值得期待。」
孩子?莫奈不悦地皱眉:「你确定我会与你合作?」
「当然。」龙千帆微微一笑,胜券在握,「精明的商人会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他最好。」
「我不是商人。」说话的同时手也没闲着,指间燃了一半的香烟又被他抽走,丢在烟灰缸里。
哦,差点忘了,龙千帆笑得更开怀了:「你是王子,一个绝佳的卖点呢!」
话音没落莫奈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脖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温暖而干燥,看似无害,威胁却不容忽视:「你敢公开我的身份,就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
龙千帆瞪眼,打从他懂事起,还没人对他用过「你敢」这两个字,当他是被吓大的?
不着痕迹地把转椅滑开半步,避开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一扬手指着几尺之遥的大落地窗,半真半假道:「何必麻烦?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你还可以粉饰成一场意外事故。」
后果是惊人的,下一秒钟,他几乎整个人被提起来,两只手死命地钳着他的肩膀,老天,这反应也太猛烈了吧?!他几乎听到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一口冷气还没倒完,又被重重地甩在墙上,后背撞得生疼,龙千帆头昏眼花地听到莫奈在他耳边咬牙切齿——
「我不会杀你,对一个罪人来说,太仁慈了,你教我的!」
被固定在墙与莫奈之间,顺过气来之后飞快地权衡了一下两人的体型,认定自己没有和他对打的本钱——典型的办公室体格,在健身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出的肌肉中看不中用,既不能打又不禁打,况且,龙千帆有点懊恼地发现,面前这位无论动作还是力道都不是泛泛之辈,和他家几个弟兄有得拼。
「要叫保安吗?」真的是耳语了,莫奈的嘴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耳朵,「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龙千帆偏开头,靠在墙上,弧面落地窗阻隔了秋日微凉的风,阻隔不了午间温暖耀眼的阳光,穿过玻璃停驻在他身上脸上,从莫奈的瞳孔中又看到了上次一样的迟疑与犹豫,原本对峙一般剑拔弩张的神情没有了,脸上浮现出孩童似的迷惘与茫然——从某种程度上,他想,还是可以把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青年当孩子看的。
「说话!」莫奈扳住他的脸,生硬地下命令,语气中却有了一丝不稳。
龙千帆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莫奈,你搞错了,我没有罪。」
莫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瞪着这个人,曾精心布置了一场骗局、并不惜把亲生妹妹一手推向死路的刽子手,竟然站在阳光下,像个圣徒一样宣布:他没罪?
冷笑一声,道:「你没有罪?有罪的是谁?我?还是薇薇?为什么要我们来承受你的报复?」
龙千帆是真的给弄糊涂了,一向聪明理智的生意人突然发现他理解不了对方的逻辑,他皱皱眉,轻声解释:「你认为你被我报复了吗?不,莫奈,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你,你并不是我所要惩罚的对象。」
你只是个棋子而已,更深一层的意思不言而喻,棋子唯一的作用是赢得一局胜利,本身从不需要承载对弈者的喜厌爱憎,同样地,一切结束后,被丢弃是再自然不过。
现在这颗棋子想做什么?他不解地看着莫奈,从垃圾桶里爬出来造反吗?
莫奈的脸色先是变得煞白,随即转成铁青,一言不发地从前胸口袋中掏出样东西塞给他,龙千帆打开一看,是个银制的心形链坠,里面嵌着他的照片,二十岁时便已褪尽青涩的面孔,六年来几乎不曾变过。
那是薇薇的东西,或者说,遗物,被莫奈不离身地保存了六年之后,放到他手上仍旧带着暖暖的体温,那时的爱情,想必,真的是刻骨铭心了吧!
龙千帆不禁笑了,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宠溺,他的薇薇,美丽得令星月为之失色的小公主,比白蔷薇更精致纯洁、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的少女,他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的,妹妹。
莫奈的视线凝滞在他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会合作的,他知道,别无选择,因为他已经厌倦了,做一枚棋子。
※※※
龙千帆一直是个冷酷的人,虽然表面上常给人温柔和善的印象,骨子里却相当阴狠残酷,对任何人都不留余地,包括他自己。这不仅因为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也因为他是龙家的孩子,那个自有族谱记载以来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如遭神咒的家族,与外姓之间的恩怨纠葛明争暗斗,从未间断,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龙千帆,不仅早已学会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而且早已心如止水不起波澜,生死离别在他眼中不过如戏一场,如果说六年前他还懂得憎恨,那么从报复结束的那一刻起就真正做到了无爱无嗔。恨一个人并不好受,他解脱了,却套住了年轻的莫奈,仇恨的种子一经播种,便在心中发芽抽枝,无法遏止,一点点,一天天,从一株幼苗长到遮天蔽日。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择手段也是一种疯狂,只是这种冷静沉着的疯狂比形于外的癫狂更可怕,六年前,龙千帆用对了方法,或者说挑对了时机,轻易让毫无防备的莫奈输得一塌糊涂,只是他的手段,不是恨,而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