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点点头,平静地看着枕上苍老憔悴的面容,他的父亲,早在那场风波之后便一病不起,曾经俊美优雅的脸孔,变得枯槁苍白,却安详平和,他慢慢俯下身来,在病人额上印下一吻,低喃道:「亲爱的父王,您在做什么好梦呢?」
淡淡的药味沁入鼻端,莫奈屏住呼吸,站直了身体,绿眸闪过若有若无的悲伤。
当时年少,带着满腔愤恨离开家园,这么多年过去,那种快要爆裂胸膛的愤怒已渐渐沉淀,伤痛已淡然,对面前这个男人,已无法憎恨。
若不是因为他当年的罪孽,龙千帆不会如此绝情地报复,也许,他就根本不会认识那个人,那个无情的、冷酷的、占有了自己全部心绪的男人。
轻微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打断他的冥思,莫奈一抬头,对上希克斯满是忧虑的双眼,王室大总管躬身行礼,轻声说:「殿下,晚宴已准备好了,请您更衣。」
莫奈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他出去,离开时,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
我们是一样的人,亲爱的父亲,都在拼命攫取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宴客厅里笑语盈盈,衣香鬃影,年轻的王子是全场注目的焦点,阔别近七年,曾经纤细秀美的少年变得高大挺拔、俊朗出众,王公贵族们未婚配的女儿像花蝴蝶一样绕着他转来转去,含蓄而矜持地吸引着莫奈的目光。
一整晚,莫奈带着淡然而疏远的微笑,应对着每一位宾客,墨翡一样美丽明澈的眸子不带一丝暖意,微微挑起的唇角噙着一抹嘲弄:若他们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有谁能笑得出来?
一阵略带微苦的香气袭来,丰艳的美人挽住他的手臂,抬头轻笑:「愿意跳支舞吗,王子殿下?」
莫奈放下手中的苏打水,揽住女子的纤腰,柔声说:「莉莉,这么多年不见,你真是光彩夺目。」
莉莉微微挑起眼角,妩媚极了:「去庭院里可以吗?」
莫奈不置可否地笑笑,带着她出了大厅,微凉的夜风吹散了一身的浮躁,月光像水银一样流泻下来,空气中带着醉人的花香,喷水池下的树荫里时不时传来暧昧的嬉笑声,像所有的宴会一样,庭院中永远是倾诉私语的场所。
莉莉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突然说:「我结婚了,莫奈。」
莫奈点点头,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初为人妇的幸福。
莉莉叹了口气,看着天上银白的月亮,说:「你还记不记得龙千帆?」
莫奈苦笑,怎能忘怀?龙千帆留给别人的只是数年前惊鸿一瞥,留给他的,却是溶入血中肉中无法剔除的茫刺。
莉莉温柔甜美的声音带着伤感,漫入他的耳膜:「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爱上他了,那么优雅俊美的男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永远不能触及。」
莫奈胸口一阵发紧,那柔柔的声音像刀子一样绞入他心中最无法设防的角落,冰凉的疼痛感漫延到指尖,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
「他太迷人,也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甚至只是被他看上一眼,都会有幸福的感觉……」
莫奈双眸微闭,回想起那些如梦似幻的温存场面,有的时候,他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龙千帆,或许是爱着他的。
只是这样的自欺,已被毫不留情地打破。
莉莉转过着来看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知道,他给不了别人幸福,因为他自己,并不幸福。」
莫奈张了张口,声音哽在喉中。
若我要的幸福是与你两情相悦长相厮守,那么你要的又是什么,千帆?
我们……怎样才能幸福?
莉莉纤细的手盖上他的手背,轻声说:「莫奈,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论怎样鲜血淋漓的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无论如何痛彻心肺的记忆,总有淡去的时刻,龙千帆是不甘心被过去束缚的人,然而可悲的是,他始终也没有挣开。
「如果莫奈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你会不会这样对他?」龙政泽一手拨弄着沾满水滴的花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对面的男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不会。」
如果不曾有过那样的交集,他不会去伤害他,可是如果不曾有那样的交集,他又怎会容许他?
窗外是纷飞的冻雨,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几缕雨丝随着冷风飘进来,轻擦在脸畔,逼人的凉意沁入肌肤,疑惑像天上的乌云一样,层层压下来,龙政泽痴看着指间的浓翠,呓语般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千帆温雅白皙的俊颜在暗影中添了几分阴沉,一手不由自主地探向矮几下的烟盒,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迟疑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很快,薄薄的白烟弥漫开来,苦涩的味道散在唇齿间,久违了的烟草香气环绕着周身,他吸了口气,伸手按住龙政泽疤痕紧囊的右腕,问了同样的问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政泽怔了一下,随后笑了:「我可以问别人。」
「请便。」龙千帆扬了扬手,笑意中满是无赖,他的表弟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倾身过去,轻轻地拥住他,龙千帆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微哂道:「我以为只有女人和小鬼才喜欢搂搂抱抱。」
龙政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慢慢挪开,说:「原本想帮你的,才发现真是不值得。」
龙千帆不明所以地瞪着对方,很快他反应过来了,在龙政泽起身的同时,冰凉的枪口顶上他的额头,淡淡的火药味沁入鼻端,他无奈地看看持枪者一双绿瞳中快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微微侧头转向自己的表弟,识相地放软了口气:「我认错,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