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丁香花开得最好,罗家广阔的庭院里到处可见团团簇簇的白色花丛,香气熏人欲醉。
当晚是罗家次子——罗华的定婚宴,很多人反对的一段姻缘,只有罗华一人坚持己见,谁劝也不听。
“怀仁你好,政泽向我提起过你。”罗家的长子罗绚温柔地招呼着他,促狭地挤挤眼睛,“真是羡慕,为什么他的弟弟那么乖巧懂事,而我的弟弟只会处处与我作对?”
“罗大哥过奖了。”怀仁绽开温顺有礼的笑容,漂亮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纯稚,让人难起戒心。
罗大哥,你的不听话的弟弟,今夜就会消失了。
少年心不在焉地看看表,时间还早得很,他悄悄溜出大厅,独自流连于怒放的花间,一双猫瞳在黑暗中视物毫无阻碍,少年走走停停,手指时不时抚过娇嫩的花簇,穿过铺着卵石的小路,来到喷水池前,双肘支在池边,入神地看着水中漫游嬉戏的锦鲤。
中间三座假山环绕在一起,点缀着花草枝丛,在春风中脉脉无语。
不知看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低沉悦耳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少年蓦地回首,看见来人之后轻轻皱起眉头,右手不着痕迹地探向腰边。
男人走近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陌生的少年,幽暗的月光下看不清眉眼,却能感觉到未经掩藏的敌意,还嫩得很呐!他沉声笑了,向少年伸出手去——
“我是罗华,很高兴认识你。”
少年怔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他的手,清朗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岳怀仁。”
原来是龙家的人,罗华饶有兴致地看向池中,除了几条黑黢黢的会动的影子之外再辨不清别的,他转过头盯着少年,问:“刚才,你在看什么?”
少年一手撑在池沿上,倾身过去,指着一个黑影说:“这条鱼背鳍断了一截,很难保持平衡,它旁边那条肚子很大,过不了几天就要产卵了……”
少年的声音突然止住,罗华难掩震惊的眼神提醒了他: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
罗华确实很惊讶,指间燃着的香烟落了些烟灰在水面上,少年皱皱眉头,伸手掬了出来,罗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头一次发现这么有趣的事情,他绕到池子东边,踢开一个扳手,喷水池的灯光全亮了起来,映照着少年失措的面庞。
一双货真价实的猫眼,眼角微微挑起,清宁中带着几分柔媚,目光中带着冷淡的疏离和戒备,像一只被侵占了地盘的猫儿一样,不悦地看着他。
柔和的灯光流转在少年白皙细致的脸上,精致俊秀的五官引人注目,抿紧的薄唇带着几分不染尘俗的固执与端庄,整齐一丝不苟的淡灰色礼服,使他整个人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冷漠沉稳,极端不易亲近。
龙家的孩子,特别是长子这一脉,几乎没有童年,残酷的家族史逼得他们早熟,没有人会拒绝长大,没有人敢固守童真,一时失慎,付出的就有可能是生命的代价,不敢心存侥幸,他们,不受神的眷顾。
岳怀仁也在打量着罗华,黑暗中狷狂霸气的容貌在灯光下收敛成玩世不恭的悠然自得,与照片上的沉稳端宁又大不相同,他无疑是个十分俊朗出众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材,如刀刻一般完美鲜明的五官轮廓,漆黑的眼眸看不清深浅,似乎纯澈无瑕的透明,又像是深不见底的隐晦。一个适合黑暗的男人,岳怀仁下了结论,拥有多种面貌、善于在人前掩藏本性的男人,灵魂早已与黑夜融为一体。
如果说岳怀仁是一只灵巧的乖猾的猫,罗华就是一头狡黠的凶残的黑豹,优雅的举止背后隐藏着野性的嗜血与残暴。
四目相对,岳怀仁竟感到一丝冷意,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却绊到花岗岩的围砖,跌坐在池沿上。
罗华逼近一步,双手撑在少年身侧,倾身过去,盯住那双略带惧意的猫瞳,少年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脊梁挺得笔直,手指紧扣在粗糙的岩石上,关节泛白。
罗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指抚过少年凉润的脸庞,低声说:“你真有趣,我喜欢你。”
少年诧异地瞪大了眼,白皙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明亮的猫瞳盛满的怒意,他深吸了口气,一掌朝罗华颈项切去,却在中途被拦截,罗华挑起眉毛,笑吟吟地看着他。
非常固执,而且非常纯净,假以时日,等他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对手。
不远处传来管家的声音:“二少爷,乔治亚娜小姐到了。”
罗华回头应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今晚不陪你玩了,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教你。”
留下岳怀仁,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罗华,过了今晚,你再也不会有机会撒野了!
宴会厅里佳丽云集,随处可见社会名流,同几个熟识的长辈打了招呼,岳怀仁端了杯香槟上了二楼,在楼递拐角处挑了个良好的视野,巨型盆栽正好挡住他的身形,楼下宽敞明亮的大厅一目了然。
罗华与他的未婚妻是被围绕的焦点,两个人站在一起十分养眼,岳怀仁回想自己看过的资料,那个美丽的乔治亚娜是华裔瑞典人,在欧洲游学时认识罗华,闪电般坠入爱河,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要与那风流成性的浪子共结连理。
岳怀仁无聊地远观着他们卿卿我我,罗华的眼中是一片宠溺纵容,却没有情根深种的温柔与赤诚,有关这两个人情深意浓的传言,看来不可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