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嘈杂的电扇,比如握著画笔的手,比如夏夜蠢动的气息和窗台上那些不知名的花朵的香气。
少年晦涩的情感单纯得难以变质。但是,夏迟却是一株有毒的植株。
美好的都只是表象。
夏迟的毒液终究是藏不住的,终究会腐蚀人心。
多年後,夏迟还是常常在午夜梦回里看见那个少年。
静默的,苍白的,纯粹的。略微倔强的眉眼,幽深澄澈的目光,生硬抿著的唇角。那个少年身上有种隐晦生涩的美,那是专属於少年人的惊心动魄的美。
夏迟看穿了少年的心事,为他隐晦的情感批下了注脚。
那日傍晚,梧桐树荫下,黄昏与蝉鸣成为背景。回忆中的那个时段是黑白默片,世界只剩下巨大的静谧。狄秋看见夏迟在说话,他听不见话语,只听见血液急速流窜的声音。可是他知道,他知道夏迟在说:我们交往吧。
交往是怎样的概念?狄秋只知道自己的渴望愈加强烈。
渴望相伴,渴望交谈,渴望拥抱,渴望抚触,渴望深入……
狄秋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鱼,在夏迟的温情里天昏地暗地窒息。可是一如少年的敏感,狄秋知道自己伸出手去,指尖也仅能触碰到镜像里的夏迟。
那个真正的夏迟在哪里呢?
仿佛误入了一座幽暗森林,没有道路,不知归途。那些参天的大树都选择沈默,只有沈默。
两个人开始相互入侵彼此的生活,然後某日,夏迟说:“你搬来和我住吧。”
狄秋没有拒绝,但他分不清这是温柔还是怜悯。违背了家人意愿的狄秋是拿著所有积蓄,接了很多短工,独自开始追求梦想的道路。他那间破旧的出租房终是让夏迟厌恶了吧?
夏迟并没有告诉狄秋,他其实不忍心看著少年为生活奔波。早上要早起送牛奶,傍晚要到工地帮忙,晚课之後去快餐店上晚班,每日只有4个小时的睡眠。夏迟无法看著狄秋苍白消瘦下去,可是他又无法接济。他只能说:“你搬来和我住吧。”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话:让我在力所能及处照顾你的生活。
夏迟离婚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夏迟和狄秋在这里开始了平淡自得的生活。
夏迟准备三餐,只是家常菜,却温馨满口。空闲的时候,夏迟在家里指导狄秋。狄秋看著特地为他搭起的画架,常常有落泪的冲动。
他们没有身体的纠缠,只是在状若虚假的温情里慢慢消磨与充盈。
狄秋恍然感到幸福与绝望。
他没有归处,他满腔懵懂的情感没有归处。因为夏迟没有任何喜爱的话语,也没有任何承诺。狄秋不敢想象结局,也无法开口询问。
他仅能倔强地沈默著,一如树木。
夏迟有太多的欲言又止,却只能看著狄秋的倔强暗自叹气。沈默而苍白少年的目光纠缠,太执著,夏迟无法说出口:我什麽都没有办法给你,我们只能在夏季结束的时候选择结束。
一个人无法体会另一个人卑微的期冀,只是一句简单的爱语就是那麽多隐忍的渴望。
一个人无法理解另一个人轻狂的心思,一切都是一季为期的回忆,再多的温柔再多的疼惜都是有期限的。
“夏迟,你喜欢什麽颜色?”
“夏迟,你喜欢什麽食物?”
“夏迟,你最喜欢哪首歌?”
“夏迟,你最喜欢哪本书?”
少年终是拘谨地微笑著轻声问。
其实他不敢问出口的是:夏迟,你喜欢什麽样的人?夏迟,你喜欢的人是谁?
难道初恋就是注定美好或者忧郁的麽?狄秋感到自己一边眷恋著,一边疼痛著。太多的怅然若失,太多的惴惴不安。
愈是不安,愈是沈默著对另一个人加倍地渴望。
於是,另一个人便愈会感到厌烦了吧?
汗水灼伤皮肤的触感,廉价三合一咖啡的味道,闷热空气里缓慢的呼吸。
你手指的触感,你身上皂角的味道,你停留在唇上灼热的呼吸。
什麽才是真实?
暑假终於要结束的那天,天空很蓝,高大的洁白的积云在天际,好像悬浮的城市。
“狄秋,暑假要结束了,我也要准备回学校了。”
“我知道,这几天你都在收拾行李,”少年的眼睛里面满是眷恋和不舍还有一点羞涩,“你会每天给我打电话吗?”
夏迟叹了口气:“狄秋,我是说我们分手吧。”
狄秋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明白的,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过。”太纠缠的沈默无声的温柔渴望,往往会让人愧疚然後疲惫。
夏季的尾巴是灾难般的炎热,难以摆脱的窒息感令人疯狂。
依稀还可以听到,是谁濒死的喘息,汗水流淌进眼睛是火辣辣的刺痛。
狄秋感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怎麽会不明白呢?哪怕疏离与温柔混合在一起,依旧是钝重迟缓的折磨。
夏迟看见少年泪水滴落在地面上,一直到最後,那个少年也没有问出那一句:你喜欢过我吗?夏迟想,少年的倔强与温柔果真让人不舍。於是他说:“狄秋,下一个会比我更好的。”
他没有听到少年的嘴角,含著绝望的一句:为什麽?
那个年轻的夏迟渴望自由,於是用温柔的剑一点一点折磨另一个人的心,割断以爱为名的束缚。他不知道当一个人付出了太多,最後失去後就越是无力。他不知道他伤害过的那个少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耗尽气力,终是成长为和他一样温柔冷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