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把药碗放在婢女端着的盘子上,刚想起身,南璟却不放手,对他道:“坐在这儿,陪朕说说话。”
花清浅坐下了,替他盖盖被子,问:“闷么?改天暖和了,我让他们抬着软轿,咱们去花园子里看看花好不好?”
“这时节,菊花败了,梅花未开,有什么好看的?”
花清浅被他这么一说,也笑起来:“那我偷偷用绢子做几朵假花挂树上,你还能看出来不成?”
“就算看出来,我也不揭穿你,只是,没法拿花瓣泡酒而已,也无妨。”南璟笑着笑着,咳出声。花清浅赶忙帮他顺着气,又叫婢女拿水过来,南璟轻轻抿了一口,嗓子里还是有痰。狠狠咳了几下,吐在痰盂,漱过口,疲惫地靠床头坐着。
花清浅替他顺着气,不妨被他使劲一拉,整个人倒进怀里。抬起头,有些怪责地说:“你消停会儿吧,又有力气了?”
南璟哑着嗓子笑:“别顺了,再多碰我一下,就被你碰出火了。”
花清浅肩膀微微一抖,乖乖偎进怀里,叹了口气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了,多少回都行。”
南璟心里叹息,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往床里头挪了挪。花清浅脱下鞋,躺进被子里,搂着他的腰,格外的乖顺。南璟这些年,越来越猜不出他想些什么,但也明白,就算怀里的人长了心眼,也从来没想过害自己。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呆在他身边,也不再想着逃开。也许没有把他当□人,却至少,当他是最亲的亲人。
南璟也不再多求了,能这样,也好。
“十年了吧。”南璟忽然说。
“嗯。”花清浅闭上眼睛。
“你看看,这些年,你个子也长起来,行事也更成熟了,我却还是记得你当年的样子。你那时候可真是嫩的可爱,见到我,明明忐忑,还偏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谁教你的?”南璟记得花清浅父母早逝。
花清浅也想起当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福伯说的,清高些,你说不定一好奇,就给我个大官做。”
“我当年的确挺好奇。”南璟哈哈大笑,“我心里想啊,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再一对名字,竟然是榜眼。我那时候想,真是色艺双绝啊。”
“你当我是秦淮河上的名妓么!”花清浅轻轻打了他一下,仰起头,眨了下眼睛说,“我看你今天精神还好,有件事同你说。”
南璟知道他心里终究不豫当年,顺着他问:“什么事?”
“大皇子和三皇子这几天天天来看你,老是挡着不好,你是不是见一见?”花清浅一梗脖子,“我可没收受贿赂啊,福伯烦得要命,不止这两个主,那些大臣都快踏破我家门槛了。福伯前儿个跟我说呢,要装个铁门槛。”
南璟点头:“那就装吧,从我私房里扣钱。”
花清浅乐不可支:“本来就没打算跟别人要。不过,你再不见见他们,铁门槛也要被踏破了!”
南璟叹了口气:“他们不是来看我,是来看他们的储君之位。”
花清浅听他语气里带着疲惫和无力,把脸在他肚子上蹭了蹭:“……你要是不愿意见,就别见了,我不该说的。”
南璟拍拍他的头,指尖流连他的发际,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花清浅静静躺着,过了一会儿,梁双福在外头问午膳,他坐起身,轻声又问了南璟一遍。南璟看他有些小心翼翼,捏捏他的脸,笑道:“清浅知道我的口味,你决定吧。”
花清浅应了一声,从床上下来,整整弄乱的衣襟头发便向外走去。南璟在他快走出门那刻,忽然出声叫住他:“清浅。”
花清浅回过头:“怎么了?有什么想吃的?”
南璟眉间堆砌着无力,病中的帝王日益感受到权力的远离,就像从指缝中滑出的沙,握再紧也是无用。就算不愿面对,早晚也要面对。帝王不打算再逃避。
“传旨下去,叫皇子们想探病的,下午都来吧。”
花清浅没答话,也没动作,他转身走回来,蹲坐在床边脚踏上:“璟,你不要胡思乱想。”
南璟揉着他的发,吻在他睫毛上。
南玖和南玥并肩站在众皇子之前,二皇子出生不到两个月便殁了,底下的皇子又都不成材,所以皇位之争只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他们两个人从十几岁起明争暗斗,到现在,似乎都见到了胜利的曙光。皇帝此次病重,外界传言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两位皇子积极联络朝臣,找各种机会在皇帝最后的时间表达自己的孝心。无奈,奉先殿的大门是天下最坚固的,除了伺候的宫人,能自由往来的,只有花清浅。
是了,茶余饭后,还有人心里最肮脏的那个地方,有个声音不停在重复,皇帝留下的不仅仅是江山,还有那个一笑倾城的美人。
皇帝若不让他陪葬,那么新皇将是得到花清浅的那个人。
初冬的天已经很寒冷,站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莫说脚,腿都没有知觉了。年长的皇子咬牙撑着,年幼的皇子早巴不得有人奉上一个手炉来。奉先殿的门关得死紧,皇帝像是丝毫不知道皇子们在外头冷风吹着的苦,偶尔有宫人来往,也只见些水盆面巾被端出来送进去。
皇帝似乎睡了一觉,刚刚醒转。
南玥沉不住气,刚想叫梁双福再进去通传一声,奉先殿的门开了,宫人之后走出来的那个藕荷色衣衫的身影,让他眼前一亮。那人抬眼看了等待着的众皇子一眼,重新收回目光与梁双福说了几句话,便往外头走,就像这些天之骄子全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