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柳清风大呼小叫的声音,我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头晕眼花的症状却大大减轻,神志清醒了不少,也便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身上穿肌透骨的疼痛。
“烟澜!烟澜!”柳清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我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烟澜——”
耳朵响得更厉害了,我费力地撑起上身,声如蚊吟,气若游丝,呻吟道:“我还没死……”
“烟澜!”柳清风大喜,扑过来扶住我,拿过一旁的鹿皮袋凑到我唇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靠岸了!烟澜烟澜,我们得救了!”
吞咽了几口水,我的几乎停滞的大脑再度运转,靠岸了,是不是意味着:不用再啃那硬得硌牙的干馒头和腥臭扑鼻的咸鱼?肠胃被荼毒了六七日下来,现下就是给我一把野草我都会抱住狂嚼。
柳清风绝对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当下捧来黄中透灰的干馒头和一碟咸鱼干,柔声道:“好容易不吐了,吃些东西罢。”
我口中泛酸,腹中雷鸣,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只馒头朝对面舱板砸去,“砰”地一声又反弹到底板,跳了几跳才平静下来。
柳清风目瞪口呆地看我,他不知道我想这么做已很久,一路上除非饿得手脚发软否则我是绝不肯碰它一下的,他也不知道我每次捏着鼻子吃完饭后都会冲到甲板上呕吐并不全是因为晕船,只可怜了船只周围那些肚皮翻白的鱼儿,天降横祸,阿弥陀佛。
“宁死不可没节操。”我抛给他一句解释,靠在床沿上闭目养神,柳清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嘴巴猛咳,我不理他,与其斗嘴,不如留着力气上岸找点合口的东西。
这条船本是渔民废弃的渔舟,只有两个船舱,窄小破旧,倒还算结实,一路风吹浪打也没散架,只是里里外外早已浸透着一股子鱼腥味儿,这几日下来也适应了,久而不闻其臭,现在,我真是无比盼望陆地上草青青树荣荣的花香叶香泥土香。
片刻之后,气血通畅了些,我站起身,拉过柳清风,充满期待地步向舱门——“上岸。”
上了甲板,我就呆住了,转着圈看看了四周,叹了口气,道:“柳兄,这不是靠岸,是触礁。”
数十丈之外遥遥可见岛屿,关键是:我们怎么过去?
我们的船陷在几块礁岩中间,侧边的船板已撞得稀烂,只是被礁石卡住才没有沉下去,看得出这是个十几丈宽的礁石圈,密密实实地环住海岛,阻隔了近前的船只,礁石圈至海岛边缘是几十丈水域,宽敞空阔,波涛暗涌,让人徒生望洋兴叹之感。
抬头看看天色,黑云聚顶,暴雨将至。老天,我一向敬你三分,你竟如此待我?!
半柱香的功夫后,我和柳清风一人扛着块破舢板,摇摇摆摆地踩着礁石跳过去,然后以板代舟,在水中浮沉划动了半个时辰,脚底才触着细软的白沙,等到拖泥带水地爬上岸,我立时一头栽到沙滩上,只差没在上面打滚。伤口被海水浸过,更是如烈火灼烧一般地疼痛。
三月,春暖花开,按理说我应该迷醉于桃花树下美人膝头,而不是身陷孤岛四顾汪洋,应该流连于秦楼楚馆舞榭歌台,而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纤丝细缕浮云飞渡,而不是像方才那样,狗刨水蛙蹬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算是一棵杂草,也有捍卫脸面的权利,何况我一向自认为如松似柏、耿介拔俗。行走江湖近十年,素来是风流倜傥衣袂翩翩,几时像现在这样,发蓬如鬼面带菜色两颊深陷指甲黑淤嘴唇干裂……再加上一身皱如抹布的衣裳已散发出抹布的味道,真个色味俱全,香飘十里。
幸好没外人看见。才这么想着,一双锦缎软底靴出现在我视野正中,顺着看上去,只见那人长身而立,一袭素色锦衫,宽袍广袖,纤尘不染,面容俊美无瑕,眉眼含笑,双唇却抿出一线冷漠孤绝,一言不发地与我对视。
我眨眨眼,确定了面前这位不是因为眼花产生的幻觉,干脆翻个身平躺在沙地上,朝上看比较不累。
“宫主,”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走到男人身侧,道,“此人猥琐不堪,想来是下九流的小贼,任他自生自灭罢。”
我挑眉,好一个以貌取人兼口没遮拦的小鬼!仆不教,主之过,目光转回到男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对方却笑了,俯身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李节操。”我丢给他三个字,内力尽失,敌我未辨,只好随口编个名字哄人,再说现下这一身狼狈,报出本名怕要被认识的人笑死。
“芥草?倒真是贴切。”那小丫头继续泼我冷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索性闭上眼,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小莺,不得无礼!”男人低斥了声,随即一阵淡雅的清香沁入鼻端,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体一晃,已被带了起来,我睁开眼眼,诧异道:“你……”
他紧拥着我,又吩咐随从带上瘫在一边的柳清风,突然皱皱眉头,薄唇凑近我的耳边,轻道:“你好臭。”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我泡在飘着草药香味的热水中,有再世为人的感觉。洗浴时,从侍候我的两个丫头口中得知,此岛为蓬莱岛,岛主楚逍,也就是她们的“宫主”。
从青蛇鞭下逃逸到蓬莱仙岛,又被江湖上人称“孤掌断云间”的楚大岛主所救,我算不算是否极泰来?
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了,两个丫头给我包扎伤口、着衣束发,圆脸的小双突然抿嘴一笑,道:“小莺姐这回可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