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有光却无温,可寒冷的冬风抵及他毫无遮蔽的身体各处,犹如一团携带火星的秸秆,落入堆叠的稻草中,瞬息引起燎原烈火。
身体尚未连接好的地方开始开裂,已连接好的部分外表正常,内里也在一层一层断裂。
血漫上衣服,漫上指尖,悬成血滴,将掉未掉,风雪肆虐,卷走了悬停的血滴,染红了一片又一片雪地。
灼烧的、滚烫的、锋锐似刃。
谢秉川脸色煞白,一对眼珠子像嵌在脸盘上的细缝里,仿佛一瞬间就比刚才老了好几岁,凝滞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好久都只有沙哑低低地吐息。
一把钝刀,刮的是两个人。
他只想让谢秉川别再看了。
“你回来,你不能晒太阳,别再往外走了。”谢秉川声音很轻,一经出口,很快便飘散在风雪中,不见踪影。
揉皱的离婚协议书被余温言掏出来,抖了抖,立于谢秉川眼前,他声音也碎得一块一块的,拼不起来:“离婚。”
“好,离……”谢秉川声音在抖,“我和你离……”
再度偏离既定的梦境轨道了,梦境里谢秉川最开始说的“不离”。
但行至此,余温言深知,他没有退路了。
折叠刀折射着光,落进谢秉川眼底,惹得谢秉川一阵错愕,讷讷几许,唇瓣翕动:“我已经答应你离了……温言,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不准过来。”余温言拿着刀,刀锋对准谢秉川。
准头似乎有些歪扭,抖来抖去的。
余温言不知怎的,思绪飘摇地想,他的准头哪有那么差,读私立院校的时候,他总是射击课的top1,没人比他准度更准了。
“你往我身上划。”谢秉川说着,又往他走近一步。
他转而即刻将刀锋指向自己的心脏,谢秉川果不其然停住了脚步。
“你停下。”谢秉川胸膛不住起伏。
余温言舌尖掠过齿列,咬紧牙关撩开外套。
“噗呲”一声,刀尖刺入心脏,新疼加旧伤,疼得余温言额角直冒冷汗,眉间蹙起。
谢秉川只剩下时不时淌出的“别”字,不停摇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他一刀、一刀,清醒缓慢地划开他的心脏,整个人已经被血色浸湿,找不出一处干涸。
曾经,他落入圈套,被锁在手术台上被挖走腺体,谢秉川来迟,只见到满间手术室,随处可见的、喷溅的血。
如今,他当着谢秉川的面,拿着一把刀,划开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被血吞噬。
余温言疼的,咬着牙,身体颤着,却一声也不肯呜咽。比起身体的疼,心脏的疼更是无所遁形,不住地抽。
他固步自封,不敢冒险,也不愿冒险。
或许另辟蹊径,也能遇见藏在折角后的新村,可他不敢。柳暗花明的代价并不沉重,可他需要拿谢秉川的命去赌,他怎么敢。
“行了……行了……温言,”洇了血的刀被谢秉川抓住,抓握得用力,指缝探入指尖,谢秉川要将刀从他手中夺走,冷杉味漾开来,同他满身的荔枝味混在一起,声音破碎,满是乞求,“别划了,你别划了,我现在就签离婚协议,你停下。”
心脏里的芯片露出一角,余温言拣着边角,将芯片拖拽出来,折断扔开。
“带我去洗标记,我明天就走。走了之后,你不许来找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他听见他自己说,却疼得站不稳,坠着往前跌。
眼前又白,又红,他身上甩出的血珠,又将那刚被覆盖薄薄一层雪、透出丁点红色的雪地染红,血顺着渗入一层又一层雪地,鲜红刺眼。
积了几层雪了,应该能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
堵住他的呼吸口、他的嘴巴、他的心脏,砸出个适合他的雪坟坑。
可他没砸下去,被谢秉川接住了。
搭在他脸侧的指腹摩挲着、颤着,好像很冷,但他没感觉到,不多时,便被谢秉川扯着,拽着,拖回了客厅里。
暖意袭来,屋子里地暖开得很足。
谢秉川很快从桌底抽出一盒子,里面放置着不少修复剂,他抓出一只,旋开扭盖,撕掉上面附着的锡箔纸封口,轻缓着力度捧来他的手,往裂口倒着挤药膏。
明明正对着裂口,谢秉川却三番四次倒偏,修复剂冰凉的液体滴落他旁边尚且完好的皮肤、滴落浸血的袖口、浸满指尖。
余温言垂着眼睫,要从谢秉川手里接过修复剂:“我自己来。”
谢秉川依旧没搭茬,也没将修复剂给他,他疲倦地眨眨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瞄准伤口,轻轻帮他上修复剂。
试剂沿着缝融合,肉眼可见的血丝缠绕、交融,组成新的血肉,布满一层又一层。
谢秉川挪到他左边,开始处他的左手。
这回谢秉川的手稳了不少,余温言轻咽唾沫,低垂的眼眸顺着谢秉川布满青筋又蹭到不少血渍的手臂,又顺着上移,掠过还没血渍红的泛白嘴唇,停留在谢秉川垂落的眼睫上方。
几经细看,余温言才发觉,谢秉川曾经冷峻的、宛如山顶飘零清雪的气质,被眼底的疲倦吞走不少,眼梢里常年含着一抹平静如湖的冷意,此刻却也平静,却似死水。
他不知道谢秉川能窥见未来的能力起始于何时,也不知道谢秉川结婚初期对他的冷漠态度究竟是源于本来就厌恶、亦或是挑选了一个他不会死的未来。
八年来,每当谢秉川遇见不随梦境发展走的困境时,他会怎么做?当试过千百个结局后,却终迎来他更早的死亡,谢秉川又怎么想。
每每触及类似想法,他总觉得心脏憋着一口气,不敢细想,不敢触及其内核心。
但他不能问。
问了相当于告诉谢秉川,他也能看到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