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对方如何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就能主动解决他心里的烦恼。
“当然。”阿莱说。
萨尔曼朝他笑了笑,阿莱放下心来,也朝他笑了笑,这才转身往家里走。
直到阿莱的背景消失在一片低矮的房子间,萨尔曼才慢慢收起笑容,转身朝旅馆走去,边走边回想昨晚收到的信。
翡翠带来的两封信第一封来自查理本人,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跌进“门”里后的遭遇以及高调回归的喜讯,萨尔曼也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而第二封则是来自艾利卡。
艾利卡写信的风格跟她本人一样利落,她告诉萨尔曼,帝国第六公主为她引荐了大魔法师,她擅自以不记名的方式将他身上的诅咒向大魔法师寻求解惑,并得到了诅咒并非无解的答案。
“我愿意为此向你致歉。”艾利卡在信中如此写道:“但我无意向你寻求谅解,并将继续深入寻探索解除诅咒的方法。”
即使艾利卡没有说明,萨尔曼也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因此他没有立即回信,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另一方面则是他已经找到了阿莱。
他与阿莱在诅咒的作用下相互吸引已经成为了本能,除了第一次之外,后面的每一次相遇都是难过多于快乐,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前提是难以滋生爱恋的,更何况结局注定是死亡和悲伤。萨尔曼在漫长的查找与等待中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份执着与悸动究竟有多少是出于本心,又有多少是来自诅咒的不可抗力,可怀疑与挣扎没有意义。
他们没有选择,但艾利卡有。
萨尔曼无意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回应,不过这封来信确实像往已经燃烧殆尽的炉灰里又丢了一小根还有火星的木柴,使他无法自制地重新产生了一点希望。
这个诅咒并非无法可解。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这句话对萨尔曼来说意味着什么。
仙女们对他的爱情感到如此憎恨,以至于在赋予他不老不死的同时,还要让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在相遇后生命立即进入倒计时,爱情与死亡携手而至,很难说这个诅咒对谁更残忍一些。
阿莱还如此地年轻,即使经历过父亲离世的苦痛,恐怕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这件事。
“如果只剩下七天生命,我会想干什么?”阿莱被问住了,他确实从未设想过这么新奇的问题,不过因为这是萨尔曼先生提出的,他还是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可是七天实在是太短了。阿莱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能在七天内安顿好母亲和弟弟,还能让他们不为自己过于伤心的办法,最后只能沮丧地说:“我不知道。如果只能再活七天,我大概会拚命完成手上的工作,再确定报酬切实交付到母亲手上吧?”
萨尔曼竭力不去看他的眼睛。“那如果你原本是不必死的呢?”
阿莱不知道萨尔曼先生为什么又看起来如此悲伤,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能够规避死亡,那我是不是要付出比死亡还要巨大的代价呢?”
萨尔曼没有说话。
阿莱继续思考:“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应该是我爱的人吧?如果代价是这个,那我情愿选择主动迎接死亡。”
“你是这么想的吗?”萨尔曼低声问。
阿莱有些担忧地偷偷观察萨尔曼的表情,好在萨尔曼很快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请求阿莱告了个假,两人去买了面包果酱和饮料,还有一只烤子鸡,沉甸甸地装了好大一袋子,由阿莱带着萨尔曼到郊外找草药。
萨尔曼告诉阿莱自己是个业余药剂师,每到一个地方都想查找当地的草药,但阿莱觉得他更像是来远足的,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大半天,萨尔曼甚至还帮阿莱找到了一种可以研磨成颜料的矿石。
“萨尔曼先生,您真是太博学了。”阿莱很钦佩:“我从来不知道这些石头可以这么用!”
“我曾经恰好认识一个颜料商人,他向我透露了一点点商业机密。”萨尔曼笑着说:“你要是活到我这个年纪……”
他突然顿住了,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再继续往下说。
阿莱没有发觉这一点,继续说:“不不不,我没有这么多见识,就算过再久也是一样。而且您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萨尔曼说:“你过于看轻自己了。未来有很多种可能,你或许会去到更大的城市,做一个街头画家,或许因缘际会认识一个商人,从助手做起,顺利积累财富,在温暖的南方城市置业定居,又或许发掘了学习的兴趣与天赋,在某个领域做出贡献,获得城市表彰。”
阿莱忍不住笑了:“可是我想像不出那个样子。我这样的人,怎么想都跟成功搭不上边。”
萨尔曼心情极端复杂,他纵然可以告诉阿莱,其实以上描述的种种人生,都是萨尔曼曾经见过的“阿莱”:追求自由的年轻艺术家,谨慎圆滑的中年商人,温文尔雅的学者,甚至还有单纯天真的贵族少女,严肃善良的工厂女工——正常人不会相信这样的事,反而多半会觉得萨尔曼精神错乱。
“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萨尔曼看着阿莱:“‘我这样的人’……我不希望你这么说自己。”
阿莱愣了一下,但萨尔曼似乎并不瞭解自己说了句什么话,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继续脚步不停地向前走。
突然间,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使阿莱站在原地,不管不顾地冲萨尔曼说:“那在你看来,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