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是不是?你之前总是惯着我,什么都顺着我的话说,我反而不知道哥你在想什么,今天说开了也好。”
我挑了挑眉。
说开?能怎么说,我和薛毅现在这个情况,说白了就是该做当家的老大没做当家,就是尴尬呗。可是为了薛家,为了薛毅,我忍得下这口气,也心甘情愿。
薛毅轻轻叹了口气,斜靠在沙发上,单手撑起下巴,似乎在打量我的神情,我微微皱了眉。薛毅垂下了眼睛,缓缓开口道:
“我就这么说吧,以前你的那套方法,是行不通了。你问我为什么行不通,不仅是因为社会发展了,也不仅是因为法制健全了,是因为薛家。薛家在什么样的阶段该做什么样的事。从前是从前,从前你和老爷子有钱吗?没有。有产业吗?也没有。你们对你们自己生命的估价很低,对生活也没有什么期望,所以当你们拿刀子跟别人拼命的时候,相比于其他有产者,你们的成本很低,左右是一条命,却可以换来更好的生活。这种财富和生命的交换,对于你们有相对较低的成本,但是有很高的回报。
不仅如此,你们还纠结了一批和你们一样的人,形成了联盟。在联盟内部,你们用‘义气’来连接单个的人。这是一个长期互动,非匿名状态,信息和人力共享,互相有着良好信誉关系的小圈子。因为现实中社会本来就对你们排挤,外界的不稳定导致了小圈子的稳固。在你们的小圈子里,不仅任何人知道任何人,任何人对其他人的一般资源都可以共享,比如说在这个小圈子里,你们之间可以任意地借钱、借东西、介绍朋友而不会怀疑。同时,这也是一个强惩罚系统,一个人一旦背叛联盟中的任意一个人,整个联盟中的资源他都无法再次动用,因为资源对他单人实行了冻结。比如一个人抢了兄弟的女人,小圈子内所有的人都会鄙视他,唾弃他,不再和他做兄弟。而由于他自己原本就窘迫的生存状态,所以他在被联盟抛弃后,基本上无法生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不会选择背叛,他们会遵守小圈子内不成文的规定,也就是‘义气’。”
我认真地听着,大体知道薛毅在说什么,他就是说我们以前没钱,命也贱。然后抱成一团,搞黑社会……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有我们帮派罩着,至少工商税务不敢轻易敲砸勒索店家……我们喝结义酒,我们为了兄弟乐意两肋插刀……
对,那是很高尚的东西,那是一个时代的热情,那是我年轻时一直为之奋斗的‘义’。可是在薛毅说来,好像……
我不知道怎么说。
薛毅深深地看着我:“可是现在,所有的约束条件都在变化,也就是说外部环境变了,所有曾经让这个小圈子稳固的因素都在变。在这种变化下,从前小团体形式的混混组织如果不改革的话必然瓦解。首先,你们通过打拼,有了一定数额的财产。这时当你再次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时,你已经获得的财富就是这次冒险的风险成本。因为一旦死亡,这些已有的财富也会变得毫无价值。每进行一次成功的冒险,你的财富变多一点,下一次冒险的成本就往上升高一点,而净收益自然就变少一点,这样越变越少,直到净收益消失。
其次,因为你们有了钱,变成了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有产者,所以主流社会对你们的接受程度也变高了,外界的环境变好了,小联盟中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脱离了联盟就活不下去,所有人的单人生存能力都提高了,联盟的根基开始动摇。背叛的代价也变低了,可是背叛的收益却变高了,所以这个用所谓‘义气’组成的联盟最终会走向瓦解。
更何况随着业务的发展,你们要接触和吸纳更多的新人加入,这些新人你们是不知根知底的,这种交往相当于匿名状态,流动性也高,你根本不知道他明天会跑到哪里去,所以以前建立在非匿名状态下的强惩罚联盟是无效的。如今它通过‘义气’无法维系组织的发展,因为对于组织中的每个人来说,‘义气’变得不是必须了,而且如今,小圈子内部通过‘义’也没有办法精确惩罚背叛者。成本收益,联盟结构,无论从哪一条来说,从前你们那一套模式,都是一道走不通的路。”
我皱眉:“有了钱以后,就要特别小心下面的人,不比贫贱的时候了;新兄弟不能和老兄弟比,这个我知道。”
薛毅揉了揉额头,眼底有些疲惫的神色。
一阵子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薛毅又缓缓开口:“哥……再说刘方这件事情,你根本都不值。先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价?刘方是什么身价?他能跟你比吗?你这样是感情用事,刘方值几个钱,你用得着跟他拼命?”
“你说这么多,我就明白一条,被别人欺负到头上,就要还回去。”我看着薛毅,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薛毅深深地看着我,缓缓地道:“其实……这次就这么着也行……”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薛毅,他竟与我妥协。
不过……想想以前的情况似乎也的确如此……在我强硬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跟我争什么。也许他会无视我,会转移话题,但是他不会跟我真正地争论。
薛毅看着我笑了一下,续道:“也让他们知道,薛家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也好让他们招子方亮一点。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买人去做吧。命不值钱的人多的是,聘用他们保护我们自己的地盘,是我这几年正在做的事。我从没把他们当成我的小弟,我给他们钱,就是为了让他们出力必要的时候捐命的。至于他们的死活,我一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