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林长鸣在救江临斋的时候,曾以一人之力画出了封魇阵。”明濯说,“他是个成名已久的高手,我与他素无来往,他若是想要杀我,何不直接上门?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倒有鬼。”
“确实有鬼,”洛胥看着那断头香,忽然问,“他刚画的那道血符,你见过吗?”
“没见过,”明濯看香还在燃,“这香淋了雨也不停?”
“断头一断命到底,燃香一燃魂归去。”洛胥说,“这是断头香的寓意,是劝死者安息,不要苏醒……”
他说到这里,忽感不妙。
林长鸣用血符召出的黑雾如似鸦群,散入林间后就再无动静,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还是在操傀,只是借黑雾遮掩,好将其他的傀儡送去别处。
“我想起一件事,”明濯说,“封魇阵——”
风雨突然大作,暴雨如帘,把他二人扑得快要睁不开眼。树木剧烈摇晃,周围的纸屑、草叶皆被风吹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如果这时有人从上方俯瞰整片城郊,就会发现此地的灵能正在汇聚成旋涡,如同虬龙闹海。
“灵——”明濯挡着脸,大声说,“被借走了!”
不错,不止是他和洛胥,甚至是在城郊活动的所有通神者和精怪鬼灵,大伙儿的灵能都被“借”出了身体,随着旋涡飞卷而上,成为维持咒阵的力量。
林长鸣那道血符正是为了完成封魇阵,看来他早有预谋,先是利用明晗的头,将明濯和洛胥引至此处,又以傀儡遮掩,最终发动封魇阵。
封魇阵是苦乌族的秘法之一,也是大阵,此阵之所以会借这么多灵,是因为它会“无中生有”,以布阵人的意念画出堪比现实的梦魇幻境。
洛胥拽住明濯的手腕,把人拉向自己,可是雨大如倒井,他拽着的这个明濯居然碎开了。不仅是明濯,还有他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只巨手扯碎的画纸。
世界颠倒错乱,好似被泼上了一层墨。
——唢呐声声声响亮,靓妆人人人赞赏。
花轿颠了又颠,入了阵的洛胥回过神,发现自己成了新娘子。御君掀起盖头,借膝上的镜子一瞧。
很好,没着女装,只挑了银发戴着冠,有个成亲的模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
这阵中种种,都得遵从布阵人的意念。他没着女装,意味着在如意郎的心中,这个“新娘子”就不是个女子。
“哐当”一声,花轿到了目的地。帘子挑起,喜婆是个圆脸妇人,细眉细眼的,涂着两坨胭脂。她帕子一扑,“哎哟哎呦”地叫,要给洛胥把盖头拉上。
“江郎君,”她喜气洋洋,“这盖头自己可不能开呀!”
洛胥个高腿长,坐在花轿里伸展不便,很是委屈。但是他听见喜婆的称呼,眼皮微抬,重复道:“江郎君?”
喜婆说:“是呀是呀,可不是江郎君吗?您是咱们光州鼎鼎有名的好郎君,人人都这么叫你。江郎君,时辰不等人,快下轿吧,不然如意郎该等急啦!”
洛胥眼皮轻跳,他知道一位江郎君,那是散还君江霜客的师父江临斋,他还知道一位如意郎,就是刚刚碰见过的那位林长鸣。据他所知,这两人在现实中只有一次交集,那就是数年前,江临斋带着弟子下山游历,在光州失了手。
——有意思。
洛胥把盖头抛给喜婆,身一弯,从花轿上下来。他靴子踩了地,两侧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更怪的事情出现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个府宅或着酒楼,而是个河神庙。
喜婆喜滋滋地为洛胥引路:“江郎君,你瞧,如意郎已经来啦!”
第82章镇天关(三)这就是呈给我的新娘子吗……
洛胥没瞧见如意郎,他望着那座河神庙。这庙造型奇绝,用朱红色的粗木柱层层累积、复杂叠加,在河面上搭起了一个几近空悬的庙宇。庙宇顶部耸尖,覆着细如鱼鳞般的黑瓦,那黑瓦在细雨中隐隐泛光,好似活物。
喜婆已经上了阶,她回身向洛胥招帕子,笑靥如花:“来来来,江郎君,咱们从这边上去。”
林长鸣不会无故布下这个幻境,他既然引洛胥和明濯入阵,就一定有特别的目的。洛胥迈上阶,决意以“江郎君”的身份上去瞧瞧。
喜婆见他跟上,喜不自胜:“咱们做这行当好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您这般俊朗的郎君。哎呀,江郎君,小心脚下,这几日如意郎连续娶亲,到处都撒的是纸钱,踩到可不吉利……”
阶上果真散落着许多纸钱,红白黄三色错淆叠压,乱糟糟的,比明晗的坟头还要热闹。只是结亲是喜事,还没听说过哪里结亲有撒纸钱的习俗。
洛胥问:“好端端的亲事,怎么撒纸钱?”
喜婆掩帕一笑,把细眼眯得像只黄大仙:“如意郎娶亲,新娘子要三日一换,五日一埋。好些人家怕麻烦,干脆把送亲当送葬,一边吹吹打打,一边抛抛撒撒。哎呀,哎呀,您可别怕,只要咱们别踩着这些纸钱,就不会沾染上这种晦气。”
洛胥自然不怕,他淋了雨,又问:“那如意郎是什么人?”
“那如意郎是什么人?”喜婆头颅半转,眯眼盯着洛胥,帕子把面颊上的胭脂都蹭花了,“江郎君睡糊涂啦?如意郎可不是什么人,如意郎是咱们的河神呀。”
滴答。
雨落在洛胥的鼻尖,他瞧着喜婆,觉出一点怪异——
如意郎是林长鸣,林长鸣在现实中是苦乌族的族长,他为什么要在封魇阵里把自己形塑成一个河神?听喜婆的意思,还是个不太妙的河神。
“如意郎施雨救世,又是个玉面郎君,比外头那些凡人子好了不知多少倍。江郎君,不是喜婆我随口乱夸,城里想攀这门亲事的男儿郎没有成千也有成百,为了您呀,我可是把腿都跑断啦!”喜婆眉开眼笑,“好在心诚则灵,金石为开,如意郎挑来挑去,就挑中了您——和另外五个!”
还有五个?
似是知道洛胥的心思,又或是本就想给洛胥瞧。喜婆帕子一搭,指向另一头:“您看看,都送来啦!”
洛胥纵目望去,见街市冷清,绵绵细雨中又出现了几个花轿,正在往河神庙这里送。
“您也别在意,那几个郎君我都瞧过了,虽然也算人中龙凤,可全都比不上您。”喜婆扭身上阶,咯咯直笑,“如意郎一见您,保准儿再也瞧不上别人了。”
言语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台阶尽头。洛胥打量河神庙,发现它走近了看,更像一条张着巨口的黑蟒。庙门口有尊大鼎,里头斜斜插着几根香,一个彩衣打扮的童子在门口等候。
“你们是头一个到的,还算有孝心,”童子声音稚嫩,他手持翠玉如意,朝洛胥看了又看,“嗯,这个长得确有几分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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