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哥。”我这时候还有闲心开他玩笑,“又有女客人非要加你微信号了?下次你把胖子的号给人家,他肯定乐意。”
闷油瓶却摇头,从围裙里摸出手机递给我,直言道:“张海客找我。”
我怔了怔,哦了一声,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张海客的确是加了闷油瓶微信的,应该是哪次张家年会的时候,趁着人多热闹,我心情一好就给了批准。不过这两年他都还比较讲武德,基本不会单线和闷油瓶联系,或多或少会先问我几句,半真半假的让我批条子,也算最大限度地卖给我他们张家的面子。
只是他现在这个时间点给闷油瓶发微信,我大概也能猜出张海客到底有什么事了——能有什么事,还不是给我打过预防针那件事。我盯着闷油瓶递过来的手机,没接,心里慢慢的感到有点不爽,又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去评价,太阳穴一点点痛起来,再开口语气就有点酸溜溜。
“找呗。”我道,把手机推回去,“没事,小哥你自己拿主意,没必要问我。”
闷油瓶就盯着我看,不说话。
他的瞳仁其实比一般人大,不下地也不杀粽子的时候,看过来就有点像两丸沉甸甸的黑水银。有的人也许会觉得瘆得慌,我却挺喜欢,有时候就会看着闷油瓶的眼睛默默发呆,从墨黑的底色里找自己的影子。
但现在这样被他盯着,哪怕是我也渐渐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自从把闷油瓶接出青铜门之后,我便很少再遇到这种不太清楚他在想什么的情况,手指头下意识搓了搓,嗓子眼发干,情绪起伏之下,压抑了很久的烟瘾几乎都要犯了。
“怎么了。”我干笑,其实已经有点想要逃跑了,“那要不我再给张海客批个条子……”
“不必。”闷油瓶却打断我,他瞥了我手指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狗尾巴草,塞进我手里,让我夹烟那样夹着。
然后他又开口,突然道:“我听见了,我不会去。”
我低头看了看狗尾巴草,再看了看他,人就有点懵了。
闷油瓶盯着我,竟然叹了一口气。我脑子完全不转了,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回应,喜来眠的大厅里却传出好大一阵喧闹声。
我那时候被胖子带的,短视频刷得有点多,第一反应就是不好,狗日的搞婚闹了。一时也顾不得小哥,探头进门去看大厅。好在我想象中的龌龊事没有发生,一席人正吃吃喝喝和谐得不得了,林妹子神气十足地勾着她老公的脖子挨个敬酒,一圈下来叫好声不断,她脸色也红得发亮,显然是真的高兴。
我这才安心收回脑袋,定了定神,打算重新应付今天突然让我有点看不懂的闷油瓶。回过头却吓了一跳,没想到闷油瓶也凑过来看了,两只黑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大厅里面,不断在两者之间游移,有点长了的碎刘海垂在额头前面,看着就扎眼睛,却显得他很乖,表情又有点预料之外的期待。
期待什么?我揣摩揣摩,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说难道真的老树开花,你张起灵活了一百来岁今年突然想找对象了?
这简直没法细想下去,我鼻子直发酸,觉得已经到尊严生死存亡的关头,就逼自己咬牙表态道:“其实没关系的,小哥,别觉得对不起兄弟,想找对象也……正常。我们铁三角的准入机制不是非得大龄单身不可。张海客那边安排的相亲质量不会差,你要是乐意试试你就去,兄弟永远支持你。”
“不对。”闷油瓶却摇头,对我淡淡道,“吴邪,我不是把你当成兄弟。”
狗日的,连兄弟也做不成了?真他妈没良心。这话我完全没法接,脑子短路地看着闷油瓶,舔舔嘴唇,只能勉强让自己笑起来,嘴巴里也开始胡说八道:“哪里不对?小哥你要真不想做兄弟,那你和胖子就是我一辈子的好爸爸。就是我爸和二叔估计不能认你是一辈人,真要论起来还得超级加辈……”
我太慌了,太害怕我努力维持的生活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错觉。那些年练就的谈话技巧完全被我抛到脑后,根本管不了自己在说些什么。恍惚间我应该是扯了很多不像样的冷笑话,现在想想已经是一个都记不得。只记得小哥的表情越来越冷,我的声量也越来越低,直到喜来眠大厅里猛地传来一阵林妹子的笑声,我才突然像从梦里醒过来那样,想到一个被我刻意规避的可能性。
“小哥,你不会是想说,不是兄弟,而是……而是……”我谨慎地问,只觉得整片后背都汗湿了,嘴唇抖着,愣是没法把结论说出来。
“嗯。”闷油瓶就道,视线越过我扫向大厅,鼻息撞在我脸上,“他们那样,就很好。”
他们那样?哪样?
我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手上的狗尾巴草都吓掉了。
闷油瓶坏就坏在这种地方。放完这么一大炮,他偏就能完全不说话看着我,意思大概是知道我能听明白,便耐心等我开口回应。
我心知今天多半是逃不过去了,稳住发抖的手搓了搓脸,心里乱七八糟地跑了一轮走马灯,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张起灵,你知道我对你的想法。”事已至此,我选择直接摊牌,“你不能拿这种事情和我开玩笑,我受不了这个。”
“没有开玩笑。”他就说。
我知道我的表情应该已经很恐怖了。其实在这之前我还有装傻的余地,从十年前到现在我都非常擅长这个。我大可以继续和闷油瓶打哈哈,假装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曲解他的意思问小哥你是不是想找个姑娘谈恋爱了,然后开开心心送他去张海客那里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