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之谈,这种女的都挺大婆的。我现在喜欢的主播榜上就有这种人,别人打SC,入会,她们都欢迎感谢。我一花钱,她们就无视。这群人脑子里就只有男人,她们把男人捧在手心,我只是玩玩好吗?好贱……我没有坏的意思啦,只是客观评价。她送我票,只收我市场价,还是挺谢谢她的。”
小麦说:“观众里各种人都有,但茜……”
面对这种情况,小麦五味杂陈,多重感受在心里流动。
首先是被冒犯。茜和小麦关系不差,茜帮过小麦许多,她这样说茜,小麦不开心。紧接着是困惑。假如小麦要说人坏话,不是妈妈或至交,她是不会开口的,她和宋雾棠就是老同学,除此之外,什么关系都没。她竟然敢对着小麦说别人坏话。最后,因为前一点,小麦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愧疚。别人相信她,她居然只把别人当陌生人。
从宋雾棠说茜开始,她就想骂人。但是,小麦转念一想,这段时间,发掘趣味的旅途中,她接触了好些人。有的人,一开始让人傻眼,逐渐了解,又会发现她或他的好。不经了解,对不顺眼的人套上刻板印象,接触到的人就越千篇一律。
打个比方,第一次说话,熊猫博士对小麦就咄咄逼人。但熊猫绝不是坏蛋。
经过一番考量,小麦决定忍忍。
忍忍再说。
她是来见狗狗的,又不是来见宋雾棠。
不过,一年到头,回了老家,父母肯定要见。
不论中外,人给冬天最冷的时候赋予含义,一家人要聚在一起。但那有什么意义?分享生产资料?为了加固某些人对另一些人的控制权?
小麦回了家,没有很多抵触。虽说几个月前,她和爸爸又大吵一架,但是,他们吵架是家常便饭。
小麦探索过怎么脱离她爸,结果发现,父女断绝关系比郭德纲于谦拆档难。要不然,她坚信,满大街都会是没关系的亲子。小麦的爸无法影响小麦做决定,小麦又放不下妈,况且,她常常有这么个想法,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她退?
这种“还能离咋地,凑合过呗”的心理帮了小麦很多。她没法甩开她爸,相对应的,她爸也没法甩开她。耍赖谁不会了?小麦对爹,别说私下骂两句,就是公开让他下不来台,他又能怎样?家人的精髓就是互相恶心却分不开。
她回了家。
小麦懒得理爸爸,去帮妈妈忙。
妈妈问她工作怎么样,小麦说不错。妈妈问她一个月多少钱,小麦比了个数字。
开始吃饭了。爸爸一开口,小麦就想吐。爸爸曾无数次教训小麦,去了外面,没人惯着她,有她好受的。但小麦知道,不对,这家伙在欺骗我,在吓唬我,在利用高压和情感虐待我。
这个人自以为是一家之主。小麦疑惑,难道其他人是奴隶?
爸爸开口,说的是小麦的工作。刚才他假装不参与,实际上,小麦和妈妈说的话,他都偷偷在听。
爸爸说:“你就是读书读傻了。”
小麦惜字如金:“闭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小麦的爸爸竟然没发火,只扁着嘴,嘟囔了几句就低头。小麦隐隐感到不安。
小麦厌恶爸爸,假如有人说她和爸爸相像,她能干呕三周。然而,他们的确有一些相似之处,例如,冷酷和耍无赖的部分。在坏的方面,爸爸是小麦的老师。
小麦不问爸爸,去问妈妈。妈妈笑了,说没什么大事,等之后定下来了会告诉她。小麦血液凝固,大脑却飞速运转。
她心里有一些猜想,绝症?离婚?还有什么?很奇怪,她突然想起了蜜柑爷爷。蜜柑爷爷有个习惯,偷偷凑近,压低声音,假装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然后,“一不小心”被打断。他是怎么抓准时机的,至今没人清楚,但小麦不讨厌这种卖关子,因为她确信,他不会伤害她。有时,吃完晚饭,蜜柑爷爷站在院子里。小麦从窗户探出头,问他在做什么,他会笑眯眯地说“星星多漂亮”。爷爷是这样的人。他的秘密不可能将她推下悬崖。
很奇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会伤害她,可有血缘关系的人不一定。小麦不用提防陌生人,却害怕自己的家人。
她害怕,所以非要知道这个秘密不可。
小麦追问得多了,旁边的爸爸耐不住性子。
既然国家开放了二胎和三胎,他们生第二个天经地义,他觉得这没必要瞒小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父母和孩子绝不可能平等。
爸爸说他想生女儿。当然了,当然要是女儿,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小麦不听话,顶嘴,反抗,“养废了”。就像家电坏了,修理,修不好就换个新的。旧的孩子不好,能生个新的,重新开始。旧的父母不好,也能换成新的吗?父母创造了孩子,孩子却不能制作父母。父母和孩子绝不平等。父母和孩子怎么可能平等?
剩下的,小麦就听不到了,像被用木钉钉死在地的厉鬼。内脏的缝隙里传来阵痛,小麦忍耐着,动弹不得。身体里有一只盛满沸水的杯子,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多晃动一下,就会泼出来。
意识模糊间,小麦想起在网上看到的某个知识,在古代,孩子夭折,有的地方会用瓮棺下葬。孩子体型瘦小,塞在瓮棺里刚刚好。她体会到强烈的闭塞感,仿佛被塞进小小的陶罐,那么的无助,毫无反抗之力。这是抛弃,身为父母的人浑然不觉。这不算遗弃吗?那些真正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是怎么受得了的呢?换了她,到死都会铭记,一辈子想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