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说,我的生命——这只是一段长达两百万年的,不值一提的时光。
无论如何,他也这么活下来了,并且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讨厌冬天。
在那个两百万年前,他曾生活过的名为家的地方,就是一个冬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存在,漫长的寒冷与饥饿滋生愚昧和邪恶,讲着奇怪论的宗教领袖借机大肆敛财,炫耀权威,他鼓吹自己能叫暴雪停息,而仅仅只需要向火焰献出一条生命。
如果那时自己死在了家乡,是不是就不需要经历后来这一切了?
而科斯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反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德蒙特还在说,他真能说话,喋喋不休,科斯莫却想,他有没有哪一次没和洛希闹掰过?似乎没有,所以洛希恒常不变,每次只要活到最后都能见到他,洛希不会试图把自己的思维灌到别人脑子里面去,他通常很安静,偶尔微笑。
没有愤恨,没有烦躁,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没说,在一篇虚无的寂静中俯身团了个雪球,然后砸到了德蒙特脸上。
德蒙特闭嘴了。
雪球团得很松散,也因此毫无杀伤力,它在撞到德蒙特的脸后就散开了,落回雪地,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所以他不说话了的由显然不是因为受了伤,德蒙特只是看他,肉眼可见的迷惑,不明白科斯莫到底在干什么,他一定觉得科斯莫算计了一切,和他一样认真地坐上这把棋局,等着对方露出一手破绽然后落子定胜负。
科斯莫可没这么想过。
他团了第二个雪球,又砸到了德蒙特脸上,后者这次总算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挡,神情从茫然里多出了一丝愤怒:“你有病吧,你在搞什么?”
他很认真,带着宏伟的计划前来,既是炫耀也是居高临下的谈判——说是施舍更好,对方却以这种开玩笑一般的态度回敬,丢雪球,这是干吗?打雪仗吗?把他当小孩?看不起他?他不可能不为此恼怒。
科斯莫不回应他,没有那种意愿,也根本觉得无所谓,他往后一倒,躺在了松软的雪地里,有几粒雪花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他眼睛里,他本能地眨眨眼,雪就化了水,润泽了干涩的角膜。
他盯着天空,盯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可以不看;他躺在雪地里,和躺在某栋楼房里也没什么区别,德蒙特可以很生气,但他生不生气根本无所谓。
风是灰的,雪是冷的,寂静深不可测,心脏迟滞地跳动,而生命不存在半分意义。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用不了多久,德雷克会死,化作一具冰冷的躯壳,科因大概会被触动,开始真正地尝试着去成为一个人类,洛希会失去自己往日不争不求的心态,开始努力投身这场从一开始就荒谬不已的祭典,佩斯特会遇上娜娜莉,而赫塔会撕掉她多年以来依赖着的皮肤,纵容欲望生长,并为之成为一个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存在。
德蒙特会干什么?他忘了,反正不重要。
他要是德雷克,就可以用生命去换取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结局,反正他也渴望自我毁灭;他要是科因,就可以试着去习惯那些新生出的感情,习惯总是伴人类左右的痛苦;他要是……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好求取的,到了这个点他也不用在伪装自己了。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几乎融入雪地?
科斯莫知道这是因为冬天。
因为寒冬寂静,终结,而且会让一切都停止,逝去,归于虚无。
突入
“好冷。”洛希忍不住说,气温似乎下降得愈发厉害了,他不禁怀疑再这样下去,落下的就要不仅仅是雪花了,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和氧气都会在极度严寒中凝固为结晶,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最终只给人留下一片雪白的静谧。
paa的l形灰色大楼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方圆数里内唯一还亮着灯的建筑。
佩斯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说:“这种寒冷已经越发反常了,就像真要降到绝对零度去一样。”
科因站在稍远些的位置,从先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他突然开口道:“第四位。”
洛希立刻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无形象者,被遗忘者,无色之神,其领土上只覆盖有永恒的荒凉与死寂,四位旧神中疑似最古老的也是对人类与文明最漠不关心的那一位,“虚无”。
“是祂带来了严冬?”
科因只是看着大楼,没说话,这大概算是一种默认。
洛希只能转头去看佩斯特:“里面情况如何?”
“这栋楼的地面以上部分——也就是现在我们能看到的这一部分已经没什么人在了,他们应该都去了地下,但是地下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去了那里的老鼠们都没能传消息回来。”
“那,那里本来是什么样子?”
“地下是paa的研究中心,收押着很多异常实体,同时也装配有强力安全措施和维生装置,可以保证里面的实体不会因紧急情况而流出。”
也可以保证外面的人无法轻松进入。
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话里的意思恐怕跟这大差不差。
“你应该有权限进入吧?”洛希问,他只远远地望过那条进入地下的通道一眼,对里面的地形情势什么的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无所知。
“我和科斯莫都有,但是只要他们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就一定会取消我们的权限。”佩斯特说着,看向了科因,“不过我想有个人是例外。”
“我从来都没有过进入那里的权限,作为实验品的时候除外。”科因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