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单交代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罗慧听得心慌:“这么危险吗?你确定没被砸到?地上有没有铁丝钉子,生没生锈?”
“没有,石子硌到的,又不疼。”
“那你还要去吗?”
“不去了,等我师父过去收账。”
罗慧放下心来:“你是得好好休息。”
雷明没有反驳,心里却飞快地打着算盘:在厂房干活时他听人提过一嘴,永涧镇那边的水泥厂要招大量临时工,他想去,可是距离太远,吃住成了大问题。胡汉则跟他提过他家新收了台二手拖拉机,他一个人开不过来,请来的人又是亲戚,架子大不说还时不时把车开回家私用。
雷明对开车没兴趣,但听了跑长途的收入又有点心动,当然,心动之余他还怕胡汉设了个坑:且不说自己这年纪能不能拿到驾驶证,就算能,这一车车的砖头往外拉,出一次事故把他卖了也赔不清。
除此之外,他还想学一学钉壳子,就是先用木头钉成中空的楼板模壳,然后把水泥浇灌进去,等水泥定型了再把木头拆掉,经过不断的浇水加固,直到楼板变得完整而坚硬。
他把这些打算跟罗慧说了,罗慧听完:“那你岂不是又要拜很多师父?”
“师父就不拜了,有机会从帮工做起,我出了力气,人家提点我也是应该的。”虽然他很少挂在嘴边,但他实际很感谢胡文海毫无保留的教授,以至于他现在端稳饭碗,不论走哪都是算得最快,垒得最快的年轻泥水匠。只是胡文海接下去要陪老婆回娘家待段时间,雷明自己闲着总觉浪费。
他今天本来想好好理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但和陈清峰聊完,竟没了整理的心情。
罗慧见他越走越快:“你急着回家吗?”
“这么晚,又没带手电,你不怕?”
“我不怕,我还想问你借本书呢。”罗阳帮她借了清峰的一套初二上册,唯独缺了本数学,说是被亲戚提前借走了,“你的还在吗?在的话借我用用。”
“我找找。”雷明想起她的宝典,“对了,还有你的摘记本。”
他好奇:“你从哪找到那么多课外的好词好句?”
“清峰哥那,他的房间里有好多好多的书。”
雷明不知道这事:“所以你边看边记?”
“嗯。”
“清峰哥看的又多又杂,我不行,我专挑能用的记。”罗慧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你们俩真挺厉害的,他是读万卷书,你是行万里路。”
闻言,雷明放缓脚步:“你觉得哪个更好?”
“都好啊,他在书里博古通今,你在路上不断经历。”罗慧羡慕加佩服,“你们都在积累财富。”
“那要你选,你会选哪个?”
“如果我有时间,我都要。”
“不能都要。”
“那——我选行万里路。”
“为什么?”
“因为我没去过不同的地方,光围着陈家村打转了……”她话没说完,意识到不对劲,“呀,我们走错了,这是回我家的路。”
“那就先回你家。”雷明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讨厌,“数学书我明天拿给你。”
雷明一到家就去堂门后翻箱倒柜,陈秀春听见动静,走过去问他找什么,雷明直起身来:“我的书还没卖吧。”
“卖书?我怎么会卖书。”陈秀春说,“都在你床底下放着,我只搜走了作业簿。”
“那里面有本……”
“有本慧囡的,我看到了。”陈秀春不无自得,“我还是认识几个字的。”
雷明松了口气,回房把书箱拉出来。箱子里先盖了块的确良,下面第一本就是摘记。他又找出数学书,翻到很多页上都有乱涂乱画,铅笔的还能擦,钢笔的得用胶带才能粘掉。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听见陈秀春问:“我们真不摆酒?”
“不摆。”雷明并不认为考上高中就万事大吉,何况县三中又不算好学校,他要是不服管,能不能毕业还是未知数。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奶奶,我们还有多少钱?”
“怎么,你要用?”
雷明合上书,跟她提了造房子的事——最近的形势似乎很有利:去年新建的砖厂今年都陆续投了产,几个月以来,饶是胡汉家也意识到了买家比砖头更紧俏,于是为了拼出货,他家跟别家一样接受了赊账。至于水泥沙子和石子,雷明都已摸清价钱:除了沙子要从河道底挖,卖沙的一家独大不肯降价之外,其余的材料都有大小作坊,总销分销。何况一幢两层的小房子用不了多少东西,雷明觉得咬咬牙掏点家底没事,毕竟用掉的他又不是赚不回来。
谁知陈秀春听了非但不高兴,还有点责怪:“这是你爸和你爷爷造的房子,我住着挺好。你要造新的等你娶媳妇了再造。”
雷明觉得奶奶死脑筋:“以后造跟现在造有什么区别?现在动工还能多住几年。”
“我住哪都一样。”陈秀春有自己的打算,他现在十六,再过五六年,新房变旧房又得翻新,索性把钱全部留着,以免他日后做大事时手上不宽裕。
雷明劝她不动,琢磨了会儿,决定往后退一步:“那今年把瓦片换了。”
“瓦片就……”
“一定要换。”他受够了暴雨天挨到半夜,第二天一早还得爬上屋顶处理狼藉的疲惫,“我忙完这阵就去找人。”
陈秀春不知他早就盘算了这些,噎住的同时不免感慨这小子确实一天天大了。她估摸着瓦片哪怕三分一片,加上两天人工费,数目总归有分寸,于是压下纠结,决定让雷明像模像样地做一回主。